书局在东城尽头,是一栋五层的独体建筑。
一群人围在告示栏前看通知,另外有一二百人排成长队,而店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。
只怕没一两个小时,排不到合适的位置。
李美着急,没等周黍将车停稳当就推开了副驾门,小跳着下车,直往人群里冲。
小姑娘办事非常不惜力。
周黍对着她背影喊:“下午三点,学校门口集合,记住了!”
李美转身,对她一笑,用力点头,又加入了排队竞争的行列之中。
周黍回头,问后坐不动如山的李仁:“你怎么不下车?”
李仁随即下车,但又拉开副驾门坐了上来。
少年英俊,近看不仅英气,还有少许接近成年的沉静,再加上专注的目光,多多少少有些魅力。
周黍诧异:“你有话说?”
李仁却扣好安全带:“你一个人,人生地不熟,还想去棚区逛,既不方便也不安全,我陪你一起。”
周黍指了指书局,意思也很明白。
考试的报名表不拿了?李美还未成年,就不需要陪了?
李仁却道:“拿表不必本人,城里也有巡逻队,她只要不到处乱跑,安全就能保障。”
随即注视她:“黍姐,反而是你,一个人行动不太安全。”
周黍有点玩味,这小狼崽儿的春心开了?
反正她已经满身还不清的人情债了,他既然主动做苦力,她又何必拒绝呢?
周黍没直接去窝棚区,先去城中心的交易街探消息。
交易街长一公里,分布了金属收购站,粮食交易中心,粮种售卖,五金杂货回收和二手交易等等。
因为钱是人胆,所以首先去金属收购站。
只是进出各家店铺的人都挂了各式样的面具,少部分衣着破烂或没带行李的才亮出脸来。
该是避人耳目的手段。
周黍指着问:“那东西哪儿找?”
李仁下车,拐进一家二手交易店,不到十分钟,拎了两张石膏白面具出来。
两人各自扣上面具,随着不多不少的人进入金属交易中心。
大厅宽敞,当门就是一个巨大的看板,今日的金属回收挂牌价。
金一克三十四元,银一克不到四毛。
铜铁更便宜,以公斤计算,铜回收价七元每公斤,但钢铁却只有不足五毛。
在不知道支出的情况下,无法判断回收价的高低。
周黍在看板下站了一会儿,转身去隔壁的五金店杂货和二手货交易店。
幸好这几个店面都比较大,里面的货架半满,只是各种东西的价格贵得有点超乎想象了。
半新旧的变压器,常用电压型号的,若按金属回收价,不过几元几十元,但上了二手货架,敢标上百甚至几百元。
勉强能用的冰柜,塑料外壳陈旧得没有回收价值,也就压缩机比较重要,但居然标二百多元。
玻璃制品也差不多,品质并不透亮,但随便一个小试管杯就上十元。
覆地膜也有,但量很少,质量也差,价格倒是挺惊心动魄了。
这鬼地方农业生产力不如何,工业生产能力也很弱,这种定价完全是搞剪刀差,用农业来补贴工业。
这些都是暂时无法改变的现状。
周黍烦恼的是做培养基用的琼脂,几家店里都没有,连百货商店都说因为很少人需要那东西,只能弄浆糊来替代。
还有育种的操作箱,需要消毒和无菌化处理,五金店不会有,需要去城外的棚区找专人定制,价格肯定不会低。
唯一的好消息,石灰和硫磺比较便宜,而且不限量采购。
周黍盘算着收益和可能的支出。
李仁见她为难,问道: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
按照四槐树镇的生活水平,一人一月最低用十来元就能活,三五十元比较宽裕,过百元已经是奢侈罕见了。
考虑到她需要采买各种生活用品和修补房屋的工具,会多耗费些,但怎么也不会超过千元。
崔烬清理郑航的旧房子,有手下留情,并没有将各种银器拿走。
所以周黍车斗里堆的那些,折价卖了后,应该能撑到明年夏收。
若再节约些,还能省一部分钱买粮种,开出一些地来做春耕。
至于那套精美银餐具,完整的三十六件,是巡夜军中的制式品,可做待客的门面,没必要卖。
他建议道:“旧银器给金属回收,银首饰盒给二手店,那整套的餐具是以后待客的门面——”
周黍却不赞同。
破烂银制品若以金属回收价卖,最多只能卖二三百元,根本不够采购蘑菇育种必须的各种设备和材料。
她心心念念的换洗内衣,棉褥被子,甚至香皂肥皂全得靠那套三十六件银餐具卖给识货人才行。
等等,要不连皂也自制?
那玩意简单,家里有猪油,再买点烧碱就齐活了。
如果想香皂,那在野地里找找香料,土法取香制精油也不难。
至于门面,那是什么?
饭都吃不饱,生存也是问题,未来的发展看不到方向,门面有什么用?
既然是农民,就讲点实在的。
周黍从三十六件里挑出十件最精美的,用破布装了去二手店长面前,亮了一角给他:“这些银器,你什么价收?”
二手回收,挣的就是低买高卖的差价。
店长将她请里面隔间,仔细检查了那十件银餐具。
纵然盘子精美无划痕,灯台花枝完整且光泽动人,刀叉笔直如新,依然按照行规嫌货道:“旧货,巡夜军几十年前的老样式,凑不齐一整套就不值什么钱。”
周黍当小老板买别人货物时,也各种挑刺压价,商场的通则而已。
店长小心将那十件东西放秤上,指针高高扬起,合计三公斤半:“保存得还行,按克重算,五毛吧。”
比隔壁回收价的四毛多了一毛。
如此说来,十件的总价在一千多元,以目前的物价而言,有点可观了。
但李仁清楚,银器贵不在银价,而是工。
李家前些年积攒下一笔钱后,李仁请银匠上门,打造全套三百多件可传家的银器。
当时购买的旧银价格是一克三毛五,但工匠因为有些小名气,火耗算得比较高,工费是按克收的。
最终折算下来,几乎达到了一克一元。
周黍手里这套用料很足,样式不独特,但是做工好,造价只会高,卖五毛亏大了。
周黍直接讲价:“这个价低了,老板诚心收就再高些。”
店长老人精了,一双小眼睛鼠光闪亮,目光并不在她的白面具上停留,只看她露出来的雪白颈项和修长双手。
如此凝脂的皮肤,又那样优美的身架骨,只有殷实之家才娇养得出来。
只怕祖上和巡夜军有点关系,但传到这一辈算败家了。
他皮笑肉不笑道:“也不是不可以,但要凑齐整套——”
周黍咬死了:“怎么说?”
店长的眼睛一扫:“整套都保存得这样的话,可以算到六毛。”
六毛的话,三十六件总重量在十多公斤左右,差不多能有七千元了。
一笔巨款。
周黍没说同意,也没说不同意,目光四处巡视。
这隔间四壁都是展示架,最高一层摆了好几个木盒,盒中装着硬币大小的银币。
正面有梅花,有菊花,有松柏,但背面无一例外是亮蓝色的丝状纹印。
店长见她看得专注,介绍道:“巡夜军每年都出的兽狩勋章,有专人收藏纪念,便宜的也要几十元一枚。”
周黍找到了和自己手中菊花币相似的,小标签上写着两个零,问:“贵的呢?”
李仁开口了:“背面什么也没有的,一枚几十元;有蓝色刻印的,上百;若是蓝色獠牙刻印,可以上千。”
又道:“这是巡夜军人的勋章,很少流出来,一向有市无价。”
店长笑着点头:“若真有,价格指不定翻倍。”
周黍的口袋里,此刻安稳地躺了八个蓝色獠牙刻印的银勋章。
起码八千元。
明明该高兴的,但却不太能笑得出来。
她作为犯罪被流放,以林烨和崔烬的冷淡态度,怎么会让她过好日子?
又怎么能将别的东西都收走,却独遗下一套完整的银餐具和八枚价值惊人的纪念勋章?
这世界不会有那么多巧合。
周黍再三斟酌,三十六件银餐是制式品,应该不难找齐,可以出手凑启动资金。
勋章有纪念意义,指不定是郑航真正的遗物。
虽然不知崔烬出于什么目的试探她,但必须留下。
周黍一旦想通,就爽快道:“老板,我确实有全套三十六件银餐具,你算一元一克的话,我马上卖。”
店长没有立刻答应,要看货。
愿意看货,那就是有机会把价格提到一元的意思。
双方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,最终连银首饰盒和其它不值钱的银制品全部处理了,核定总价八千元整。
八千元,八十张蓝色的百元大钞,握在手中重量不轻。
李仁一张张验了,确认真钞无疑。
二手店的规矩,做成生意的客人离店的时候,都要叮嘱一句:“钱货两讫,福祸自担。两位客人,出店后的一切,小店概不负责。”
世道艰难,既有为一口饭卖命的,那自然少不了八千元杀人越货的。
能提醒一句,已是店家讲道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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