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头剪刀布裁决,李美获胜,坐上了副驾。
周黍在野地土路上开车,既无交警也无道法,也没有其它车辆拥挤,却谨慎起来。
只因泥地土路,坑洼不说,不知什么时候就碰上深洞和藏在泥土下的岩石。
她没有将速度拉满,一为安全,二是趁机观察路旁邻居家和土地的状况。
左手边主辅楼分明,雇工干活井然有序,连孩童也不乱跑的,是李家。
虽然雇工好奇观望,但并没有贸然前来打招呼,可见这家男主人的规矩重。
周黍在意的是这家的水磨工坊,以及工坊旁边的粼粼波光。
如此寒冷又干旱的季节,李家居然有一个水面达四亩的私家湖泊。
从水的颜色看,湖泊不浅,蓄水量很可观。
李伦是土能力者,虽然不清楚等级,但不太可能靠能力搞出这么多的水涵养土地。
周黍立刻想到自家地上干涸的小溪和水库,心中有数,又往右边看了看。
金家和李家截然不同,尤其表现在建筑上。
两家的主楼都是石头堡垒式样,但李家的肃穆庄严,高高的台阶搭配黑色深沉的窗框,非常彰显威严。
金家用的却是彩色玻璃,拼镶成凤云纹,显得火热张扬又堂皇。
前后院尤其区别大,李家的各种陈设整齐,一丝不乱,显得非常有力量。
金家的则是大片软黄色的草地,并且,女主人非常不忌讳展现自己的水能力,草坪上布了好几个浅水池和白玉色的水台。
车再开出去几百米,两边都是农田,土豆和红薯枯萎的藤蔓稀疏覆盖。
随处可见一个个巨大的坑洞,是变异兽祸害的明证。
李美心有余悸道:“不知道为什么,今年兽潮异常,提前了足十天。”
后排的李仁接口:“地里的土豆和红薯没来得及收完,各家的损失都非常惨重。”
所以兽潮一过,几乎每家倾巢而出,从早到晚地忙地里的活,尽量减少损失。
否则不仅过不去这冬天,更凑不足开春要缴的税和地租。
就这会儿,便有七八台收割机在翻土,将一个个圆滚滚的果实梳去车斗里。
而每台机器的后面都跟了雇工,有清理藤蔓的,有拣泥土里遗漏果实的。
其中一台最大的上面,站了个高个男子,用力地向越野车挥手。
金澈有点不好意思:“那是我爸。”
本来该拜访新邻居,但地里的活太忙,身上不是泥就是土,也分不出人手办招待新邻居的宴席。
只能先让孩子们混着,等忙完了,将全部粮食入库,再重新认识也不迟。
所谓农时不能误,一年到头就看几个关键时候。
周黍表示理解,鸣笛致意。
因为聊到了兽潮,少年人开始争论起来。
金澈说一年两次是有原因的,夏季是为了积攒繁衍的食物,冬季是为了过冬,大多数时候时间固定,但也曾有过提前或推后的时候。
灾变至今七十三年,合计一百四十次兽潮,有过十次提前,十五次推后。
每次提前,之后一两年出山的变异兽都会非常强大。
每次推后,之后一两年出山的变异兽会比以往的弱。
这次提前了,而且变异兽凶恶异常,之后几年的年景可能不太好。
李美笑吟吟道:“阿澈,这是张叔叔的私人研究吧?做变异兽行为研究的专家也没肯定过这说法,你不要吓人!”
又对周黍道:“黍姐,前面那个路口往右转,之后一直开,开到红桥镇路牌再左转。”
然后转身向后座:“哥,你信阿澈这样说?他书呆子,在学校就钻图书馆,回家了还和张叔叔捣鼓机器,变异兽的事——”
金澈要李仁做裁判:“我爸的研究,肯定不会有错。”
李仁不当这个裁判,直接道:“准不准,看巡夜军每年春天公布的讨伐计划就行,有什么好争的?”
变异兽凶恶的年景,巡夜军就活动多,招新兵也多;
变异兽没那么多的时候,巡夜军就正常征伐,招兵人数也相应调整。
话到这里,周黍借机问:“镇上的孩子读书,是在附近,还是统一上县里的学校?”
这次是李仁回答了。
每个镇的地主和雇工不多,孩童数量少,多是几个镇联合办小学。
普通农家和雇工家庭的孩子,就近小学,只图毕业后能识字和认钱,之后少有再升学。
金家和李家不同,小学完成后会继续把孩子送县上读初高中,毕竟能力者,不能容忍继承人是文盲。
李仁李美兄妹,包括金澈都在城里上学,李仁高三毕业等明年考试,李美和金澈高一,目前统一放兽潮冬假,休到明年春天才开学。
但金丽不同,她上的不是普通的学校,而是能力者定向培养学校,一年四季不放假。
李仁很客观道:“只有通过能力检定,潜力超过三级的孩子才能去。我家弟弟妹妹多,好几个能力者,但只有李礼,就是三弟,才和金丽同个学校。金丽是在最强的獠牙班,他只是最末的浮羽班。”
车出四槐树镇,进入其它小镇的地界,景色开始不同。
有别山区的荒凉,十里八村看不见人和房屋树木,平地上的植物稍微多起来,也开始有聚居性质的村庄。
只因平地比山地肥沃,耕种条件好,所以农民的承包面积不能上万,只能以百或千计数。
单位土地面积人口多,路上也开始有行人了,偶尔能见汽车,也有牛车马车或者小驴车拖拉货物。
但三个少年却紧张起来,让周黍无论遇上什么不要停车。
说人多危险就多,特别这年头几乎人人活得艰难,当然有不惜命来挣活路的。
像路边乞讨和卖身做雇工的,其中多半是各种原因丢失土地活不下去的农民,但少半是利用人的同情心做的饵料。
一旦碰上,极大可能被打劫,更有可能人财两空。
周黍虽然没什么钱,但车斗里的旧银器还是能换些纸钞,两罐油封肉也够一两个月的口粮。
更不用提这越野车本身就很值钱。
周黍刚开始有点不以为然,哪里那么多找死的人?
但车过一个转弯,眼睁睁土路旁边一处械斗,两个年轻男子互捅刀子!
没看错的话,肠子都出来了。
再过一个转弯,三四个老幼跪在路边冲着一辆马车磕头,其中一个老者见马车没停下来的意思,竟冲上去抢夺缰绳。
幸好车夫眼明手快,几鞭子打出去,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,不得不放手。
但那老者并不气馁,又将凶狠的目光投向越来越近的越野车。
周黍分明看见老者沾满鲜血的双眼,里面充满了恶毒和痛恨。
李仁压着声音,特别道:“别停车,直接压过去!”
周黍没干过这样的事,心理压力有点大,连连感叹连李仁这样的少年人都比她狼多了。
但还是猛踩油门,一个拐弯避开。
既没压到人,也没被讹上了。
只是车尾甩得太大,车斗里的东西也响成一片,车里的人被撞得东倒西歪。
这哪儿是走进城路,根本就是过黄泉路!
金澈居然庆幸:“今天运气好,居然没碰上拦路的!”
李仁回答:“不是运气好,是兽潮刚过,拦路的还没来得及开工。”
李美却道:“碰上了也不怕,只要没有能力者设路障,这车的马力就能冲撞过去。”
意思就是说,这都是小场面了。
周黍面无表情地遮掩内心起伏,镇定着声音:“是我想少了,不该什么都不知道就出门,让你们也跟我冒险。”
不知道该说两家人心大,还是少年们胆子莽,居然敢什么防护也不做,就跟着她跑江湖。
这要出事了,她怎么赔?
但李仁道:“黍姐,弱肉强食,农家的孩子再胆小怯懦,就没活路了。”
金澈和李美居然点头赞同。
后视镜里,周黍看见李仁那双深黑色的眼睛,如同狼目一般紧紧地缩起来。
注意到她的目光,他竟然道:“黍姐比我们心善,舍不得压上去。”
周黍暗暗啐了一口,居然被个小狼崽看不起了。
青叶县,南兴区下辖最边缘的县。
因为靠近荒区,变异兽经常出没,也是最穷困的县。
说是县城,却只有一圈高二三十米的巨石城墙,圈出不到五十平方公里的土地。
城内三四个学校,二三十个公共办事单位,少数公私合营的专营店面;
七八条长街里住的,要么是安全区出来公干的公职,要么是学校的教师,要么是各种家属,或者偏远村镇来办事的流动人口。
进出城管理严格,本县人查验身份证,外县人必须手执当地政府的介绍信。
所以城内的合法居民人口,常年维持在三五万。
城虽然小,也不及安全区安全繁华,但依然很多人就近讨生活。
有门路的等在城门口找机会,没门路的干脆在城墙下搭窝棚,做生意,挣不多不少的钱糊口。
年年月月,城还是那个城,但窝棚越来越多,竟发展得比规整严肃的城内还要繁华。
上得台面的,上不得台面的,白产灰产黑产,想要什么都能找到。
如今又是兽潮季,屠夫们源源不断地将各镇用人命换来的变异兽骸骨运来。
城内的公营购销社开高价收购坚皮利爪和兽骨,城外的黑市则倾销不同品种的便宜变异兽肉。
城内的制药局挂出各种变异兽脏器和毒素的收购清单,城外的野药师则买下屠夫手中变异兽皮毛和神经网络的边角料制药。
熙熙攘攘,荷包满满,人欲横流。
特别是跟四槐树镇那个女獠牙合作的屠夫队,捡了她不要的很多零碎,在黑市换了好价钱。
有了钱,欲就蠢蠢欲动。
黑脸揣了自己分到的钱,就去开车。
相熟的伴拦了路,吊二郎当地问:“去哪?红酒馆不去了?肖二娘还等着你喂呢!”
黑脸的脸不仅黑,眼睛下面的刀疤还凶,最是贪吃不要命的。
往常分了钱,一刻也不等地去酒馆找老相好肖二娘,先喂饱肚子,再喂饱老二。
但这次,黑脸却阴阴一笑,看了眼四槐树镇的方向,啐道:“有白米白面,谁还啃红薯土豆?”
他发现了个绝色,拼了这条狗命不要,也要去啃上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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