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没有冷得太厉害，因为只是刚开始而已。
一旦过了十一月，冷风便跨越群山，直扑平原，并带来冻雨和冰雪。
小雪，盖脚面；大雪，拦住人的腿。
每年这个时候，所有农家都在准备过冬，除了人吃的，最要紧是各类牲畜的窝棚和草料。
等到隆冬，四面大雪，几乎所有人都猫在家中。
平时吃土豆红薯，偶尔搭配玉米麦粒和各种杂粮换口味，遇上办事或者过节，便杀一头牲畜尝肉滋味。
能活着吃个半饱已经是奢侈，哪里还能指望绿叶蔬菜呢？
若熬不过去，就将珍藏的黄豆和绿豆找出来发豆芽，或者做豆腐。
实在馋嘴，必须吃点新鲜的植物增加维生素，那就上县里买点大棚养出来的高价菜吃。
但节约的人家，是不会做那样浪费的事，早早准备好各种菜干哄嘴巴。
周黍听得明白，拔出腰上的匕首，拨开野草，露出更里面层层叠叠的平菇来。
李美见她要摘，阻拦道：“不行，这种东西不能吃，会死人的。”
都是土地上讨生活的农家，看见了野蘑菇，又听周黍问出那样的话，怎么不知道她的意思？
但自然条件实在恶劣，再加上无处不在的病菌和变异植物，除了几种固定的无害野菜，其它一切都要谨慎。
特别是蘑菇，种类繁多，性状不一，而且怪的是即便同种类，只要生长环境不同，毒性就千差万别。
很多次，很多人，自以为辨毒的本领高，明明前一天采摘了能吃的美味蘑菇，但第二天换个地方采同样的，就吃死了人。
所以千万叮嘱，蘑菇绝对不可以进口。
然而周黍没有被李美挡住。
论蘑菇的毒性，她了解得不比别人少，而且因为经营过农庄，亲自下地干活过，也尝试做了蘑菇生态棚。
她十分确定这种小平菇肥美鲜嫩，而且绝对无毒。
即便时空改了，也许小平菇也有毒了，但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。
周黍已经到了这鬼地方，被逼迫得山穷水尽，还怕什么蘑菇毒？
她现在就一个想法，无论什么稻草，只要能救命，就是好稻草。
臭猪肉也好，毒蘑菇也罢，只要能让她搞到钱，就都是好东西。
所以她缓慢而坚定地拨开姑娘柔韧的手：“别着急，我明白你的意思，只是想试试而已。”
将草洞里的七八大簇平菇采得一干二净。
周黍耗费一个上午，开车踏遍了33平方公里的地。
一大半是耕种比较困难的坡地和石头地，只有靠近镇中心的一小半才是平地。
山隘口有个危险的水库，水库连接的小溪从北流向南，跨越她的土地后进入李家的土地，然后消失。
小溪两边有荆棘地和野生的果子灌木林，七八亩的大小，也是鸟类栖居所在，只是因为过冬，都飞走了。
全线都是泥巴路，越野车大马力能过，人步行则会非常艰难。
若真要耕种，全靠人力该是亏本的，但要上农机的话，成本又太大。
唯一的意外收获，就是那些小平菇。
周黍向李美道谢：“没有你，我连自家地都辨不清的。”
但李美担忧地看着她放在车斗里的平菇：“黍姐，千万不要吃——”
周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，反而道：“我明天上县里，早晨七点接你们。你也看见了，车里除我之外还能坐四个人，你跟你哥还有阿澈，如果要上县里办事，可以一起。”
李美点头，但忧心忡忡地回家了。
周黍想试试那平菇，不仅是试能不能吃，还想试能不能种。
她经营生态农场，第一年亏损的时候心急如焚，到处找能快速获得现金流的项目。
就被推荐了蘑菇互动种植，说投资小，十五天就能见效。
只要在网上买蘑菇种植包，或者厂家定制大的蘑菇种植方砖，放在大棚里，然后网络宣传，请顾客来认养。
顾客认养后，会在网上监控大棚工作人员按时给蘑菇浇水等等。
几天之后，蘑菇就会长出来，认养人便可抵达农庄试吃亲手种植的蘑菇，顺便消费住宿和其它菜品。
点子是好点子，相关营销也做了，但结果却很不好。
因为蘑菇种植包太方便了，随便网购都有，顾客与其认养，不如自己在网上买了家里种，不需要任何附加消费，就能体验自耕自吃的满足感。
亏了好几万。
周黍痛定思痛，觉得不是项目有问题，而是项目耕耘的深度不够。
既然顾客获得种植的成就感太容易，那就来点不容易的。
如果不买种植包，而是让顾客从采集蘑菇孢子开始，自行繁育蘑菇母种，培养菌丝和子代，然后再制作种植包或菇床，会不会更有吸引力？
因为失败过一次，周黍不敢贸然上，所以自己先去摸索着搞清楚如何育种和制作培养基。
这一搞，先研究各种不同的蘑菇，选择优良的母种，搞培养基，研究消毒接种，培养子代等等。
为此买了许多试管，密封操作箱，不同的药物材料等等。
周黍将采集孢子到育种，制作种植包和菇床，养菇出菇采菇整套学会，补完了农业大学的本科实践课程，可以出一篇完整的论文了。
可惜的是，当她摩拳擦掌准备执行的时候，其它合作人联合否决了她的策划。
原因只有一个，育种的过程太繁琐，没有哪个顾客愿意花钱找罪受。
人家要的是新奇，稍微有点难度又不太难，不会太轻易获得但也不能太难得到，成就感的拿捏要恰到好处。
理由太正当，周黍无法反驳，但自此多了一门技能。
周黍一到家，就将小平菇全放厨房的食物柜里，准备测试毒性。
先从每一丛上取下几朵平菇，拆分成小朵小片后洗干净，沥水。
然后取猪油和炸肉做油锅，加干净水烧成肉汤，待汤开锅，将平菇放下去熬。
为了安全，汤沸了足足十分钟，直到整个厨房都是蘑菇的鲜香味才熄火。
周黍抽了抽鼻子，从气味上判断确实是小平菇，而且比自己吃过的任何一种都要浓香。
但真人毒性试验要分三步走。
第一步，先试探性地喝一小口，然后等待一个小时看看身体有无反应。
蘑菇肉汤入口十分美，几乎让她忽略了肉的杂味。
等待的一个小时里，她去一层东面倒塌的几个房间看了看，将砸坏的实木大家具全部劈碎，木板放在杂物间做柴火烧。
一个小时结束，身体没有任何异常，就是饥饿的滋味比较盛。
第二步，将已经冷掉的蘑菇肉汤加热，盛一碗出来吃，然后再等待一个小时。
这次的一个小时，她继续在一层倒塌的房间搜寻，拉出废墟里撕裂的窗帘布，断裂的烛台，一个被压扁的银质首饰盒。
这些破烂玩意应该能换一些钱，遗憾的是首饰盒空荡荡。
这一个小时结束，身体依然正常，只是搬动石头太累，手指尖磨破了，后背也出了不少汗。
周黍心中大概有数后，开始进行第三步。
第三步，再次热蘑菇肉汤，就不限量了，而是敞开了吃，并且搭配剩下的面包。
干硬面包沾肉汤，滋味独特极了。
走这一步的时候，虽然已经有了两次成功的实验，但周黍依然十分紧张。
毕竟是自己的命，死亡的滋味也不好受，半死不活更难过。
所以端起汤碗，还没开喝就抖撒了好多出来。
周黍看着暗沉桌面上的汤水，以及汤水上隐约照出来两只黑眼睛，突然有点嘲讽。
已经荒唐地穿越重生了，还有什么可怕的？
命虽然重要，死亡也很痛苦，但活得束手束脚也很没意思。
就起了狠心，将所有肉汤一口气吃完。
只是这一次，她没出去干活，而是坐在厨房休息，脚下放了一个空盆，手边放了一个小银勺。
一旦身体情况不对，不管头晕还是恶心，立刻用小银勺按压喉头进行催吐。
半个小时，身体状态不错，肠胃很有饱足感。
一个小时，没有头晕，没有恶心。
一个半小时，眼睛明亮，皮肤雪白，口唇是健康的淡粉红色。
两个小时，头脑清醒，手脚行动和之前无异。
两个半小时，确定采集回来的小平菇无毒，而且口味鲜美异常，是非常值得培育的品种，也是优良的母本。
周黍放心了，抹了一把眼睛，顾不得收拾厨房，先去卧室的硬板床上躺着休息。
她将手按在疯狂跳动的心脏上，吃的第一口螃蟹熬过来了。
平菇栽培计划的第一个关键终于搞定，但随即而来另一个问题，该如何筹集育种和规模种植的资金呢？
下午的阳光通过窗户照进来，略有些暗沉。
周黍漂亮深黑的眼睛掠过老旧泛黄的天花板，破烂的老式玻璃窗，不知道使用了多少年的实木床架和衣柜，以及有点儿摇晃的卫生间门。
最后落在衣柜精美的包银门把手上。
这石头老房子的样式很气派，以前的主人家也是有实力的，所以即便被搬空了，但地缝里残留的碎屑再扫扫，指不定还能扫出点钱来呢？
周黍瞬间热血沸腾，猛然坐起来——她还没将坍塌的石头下面翻找完，也没有去查看二楼和三楼的情况！
也许里面还有更多没被发现的金银首饰和值钱的小玩意呢？
她马上撕了两片大小合适的旧窗帘布，将手缠起来稍做保护，就开始去搬垮塌的石头。
这次福至心灵，既然有土能力，何必劳累身体动用大力气？
不如试试土能力呢？
这一试，发现土能力相对水电能力好用，不仅能翻动几十平方米范围内的土，而且能搬动碎石。
如果仅用身体力量，她一次最多能搬开二三百斤的石块。
但双手辅助土能力，能将四五百斤的碎石推出去好几十米。
周黍兴致勃勃，连翻了一个小时的碎石堆，除了二三楼被整体切削后滑落也没碎掉的部分，其余全数清理完毕。
最终盘点成果，虽然没找出值钱的金块，但也不能说全无收获。
毕竟有四个铜烛台，十八对银雕花的大小门把手，三个扭曲的银盘子，九把银把手但带钢刃的水果刀。
三个五斗柜，白色纱帘近五十米，深蓝色丝绒窗约八十米，镀金的木雕装饰墙板差不多二十米。
一对洁白的兵士骑马石雕。
外加一堆木柱木板，可以当柴火烧，但也能将其中比较完整的部分改作他用。
周黍又通过塌了的半边楼梯上二楼。
二楼只剩下两个卧室套间能看，里面的装饰和家具陈设和一楼套间没什么不同。
也就是说，能住人，但别指望里面的东西能换多少钱。
她不信狠地打开所有箱柜，连地板都敲了又敲，即将绝望的时候，终于在一堵开裂的墙壁里面发现异常。
似乎还有一堵墙，所以是夹墙？
周黍拼尽全力将那裂缝扩大到人能挤进去的程度，油灯照亮，长五米宽不足两米的狭小空间空空荡荡。
不死心地再三确认，终于在墙角的灰尘里捡到八个闪着暗光的银币。
从银币的氧化程度，尘垢的堆积以及正面清晰的菊花纹判断，这秘室近期被打扫过。
也就是说，就算里面有贵重的东西，也早被搬空了。
周黍苦中作乐，抛接着银币，一把将它按在手背上，露出背面的蓝色嵌丝獠牙刻印。
总之，有了这八个银币，自己终于不再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。
【南瓜文学】NANGUAWX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