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瓜文学 > 百合耽美 > 药石无医 > 21、偏执
    小姑娘都不敢抬头看他。


    她磕巴一阵,再抬头的时候,眼睛红了一圈,委屈巴巴地哭了出来。


    她够不着楼画,就往前几步抱住树干,抬头看着他:


    “主人,我不想当鸟了!!!”


    “?”


    楼画默默地把垂下去的衣摆拎上来,免得被她的鼻涕眼泪沾到。


    燎鸯在成妖前是只纸鸢,成妖后化形时便是一只小燕子的模样。


    因为模样不显眼,燎鸯人又机灵,所以在楼画进清阳山后,她就天天待在清阳山周边,好随时给楼画和暗香谷两边报信。


    但她终究是个活泼心性的小姑娘,耐不住寂寞的。


    燎鸯抹一把眼泪,声嘶力竭道:


    “我天天在清阳山周围飞,也不敢找人说话,我好无聊啊。”


    她顿了顿,又委屈巴巴吸一下鼻子,开始跟楼画讲道理:


    “主人你看,这不是正好清阳山招新,以我的实力,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内门弟子!


    “到时候我打入清阳山内部,能拿到的情报更多,说不定以后我有出息了还能混个长老当当,掌门也有可能啊。到时候别说情报了,就是整个清阳山,不都得改姓楼?!”


    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,说着底气越来越足,直到最后期待地看向楼画时,看见他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
    楼画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的方向,慢悠悠道:
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,你是为了……”


    “不是!!”燎鸯一下子急了,一张脸也涨得通红。


    “是吗,我看错了?”楼画点点头:


    “那我去把那小子杀了。”


    “主人!”燎鸯在原地跺脚,又要哭了:


    “呜呜是我夹带私货,我错了嘛……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见他,但我不会耽误正事的!”


    楼画听见她哭就头疼,他叹了口气:


    “你以为清阳山那些老家伙是吃白饭的?”


    说罢,他从树枝上跳下来,屈指在燎鸯脑袋上敲了一下:


    “若我今日没发现你,你那一身妖气,还没进山门就得被乱剑捅死。”


    燎鸯被他敲懵了,半天才呆呆道:


    “呀,是哦,忘记了。”


    楼画瞥她一眼,随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红色珠子,丢给燎鸯:


    “戴着它,别轻易取下来,否则我可不救你。”


    “好!主人放心,我机灵着呢。”燎鸯接过那颗珠子,高高兴兴扑过去抱住楼画的腿:


    “我最喜欢主人了!”


    楼画嫌弃地用腿撇开她:


    “到时候清阳山宗门大比,别给我丢人。”


    “一定!”


    燎鸯从地上爬起来,高高兴兴把珠子贴身戴好,这就迈着她的小跳步回到队伍中去了。


    楼画远远看着,那小姑娘向来活泼,很快就能和身边人打成一片。过了一会儿,也不知是谁讲了个笑话,一群半大少年笑得开怀,笑声几乎都传到了楼画这里来。


    其中有个气质儒雅的少年,笑得也腼腆。


    他跟以前长得不大一样了,但还是那样呆,以至于楼画一眼就认了出来。


    “年轻真好啊。”识海中某个老家伙叹道。


    他顿了顿,突然想起来一节:


    “乖宝,你当初进清阳山时,一身妖气又是如何瞒过那些长老的?”


    “我哪里知道。”楼画慢悠悠在树林里散着步:


    “那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,他们又哪里看得出来。”


    他从树林中穿出去,沿着山道继续往前走。


    清阳山的天气四季如春,树木郁郁葱葱百年不败,很少会有阴云落雨,更别提像疏桐院那样百年如一日的飘雪。


    此时阳光晴好,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。


    楼画背着手大大方方走进山门,路过的小弟子们皆避之不及,他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,偶尔还会跟那些人挥挥手算作打招呼,吓得人家由快步走变成了小跑。


    楼画一点都不在意。


    他沿着山道往上走,去的却并不是疏桐院方向,而是一拐弯去了西厢。


    西厢是清阳山弟子寝舍的所在处,被划分为三个院子,分别归属内外门和杂役弟子。


    但楼画却只在外面绕了一圈,最后去了西厢后山的一条溪流边。


    溪流边有一片空地,如今早已被杂草盖满。


    楼画有些怔神,他走到杂草中间站了一会儿,又默默蹲下身来看着对面的溪流。


    流水映着日光,波光粼粼,发出轻微的流水声。


    楼画按着记忆中的样子,用手在眼前虚划一片位置。


    “我的屋子被他们拆掉了。”


    他有点出神。


    “嗯?你不跟别的弟子住一起?”应龙问道。


    “我是被师兄带回清阳山的,起先是杂役弟子。当时西厢没有空余房间,他们不喜欢我,不让我进门。师兄知道了,就帮我在这建了一座小木屋。”


    楼画喃喃自语道:


    “对了,当时我还不能叫他师兄,我叫他,秦仙君。”


    楼画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溪流,过了一会儿,一群少年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,楼画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。


    那少年身形单薄瘦弱,蹲在溪流边,低头洗着什么东西。


    少年身边其余杂役弟子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,他离他们很远,只默默做自己的事。


    楼画坐在杂草里,看着那个少年蹲在溪流边忙活。


    从正午一直到傍晚,少年身边的人偷懒打闹,笑作一团,但那些热闹似乎都跟他没有关系,就像被世间纷闹隔绝在外。


    他在忙,楼画在看,等到天色渐晚,少年才终于把最后一片杂草拔完。


    少年起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随后在溪流里洗了手,转身朝一个方向离开。


    楼画一直在原地撑着下巴盯着他看,此时见他走了,也起身跟了上去。


    少年步伐很快,楼画跟着他的背影,却怎样也追不上。


    识海中的应龙已经睡了一觉起来,他声音还有点迷糊:


    “乖宝你这人真是,坐那发一下午呆,现在急吼吼又要去做什么?”


    楼画没理他。


    他紧紧盯着那少年的背影,生怕跟丢了似的,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。


    路过的人不知道楼画在追什么,唯恐避之不及。


    白衣的宽大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飞了起来,他追着那少年,一路从西厢跑到校场。


    最终,少年在校场边沿停了下来,撑着膝盖缓着气。


    他抬眼,看向了校场上的白衣少年。


    少年穿着清阳山的白色校服,手中挽着剑花,动作行云流水,翩然若仙。


    应龙怪得不行:“跑那么快作甚?这有什么好看的吗?”


    楼画张张口,还未来得及回答。


    他身边的少年替他给出了答案:


    “晚了,他就要走了。”


    楼画转头,看着那张同自己一样的脸。


    只是少年远没有他高,人还没长开,稚嫩面容上是与年纪不符的阴郁。


    少年抬眸淡漠地看着楼画,黑色瞳仁中像含着万载寒冰,冰冷又疏离:


    “对吗?”


    四目相对,楼画在数百年后以外人的视角重新看见了自己。


    黑发黑眸,阴郁冷漠,虽然长相温柔,但眼神却总带着攻击性,也不会笑,并不讨人喜欢。和现在的他,似乎确实判若两人。


    那一瞬间,楼画似乎有些理解,秦东意为什么说他变了。


    他抬手想摸摸他的头,但手却从一片虚影中穿了过去,什么都没碰到。


    而随着那句话音落下,少年的身影也渐渐变得透明,最后消失不见。


    在他年少的时候,目光和人总是追着秦东意跑。


    他并不喜欢清阳山,留在清阳山只是因为能离秦东意近一些。像现在这样,每天做完事,跑得快一点,如果足够幸运,能在校场上看见秦东意。


    当时秦东意和他并不熟,对他全部印象也只是那个自己捡回来、受人排挤的瘦弱小孩。


    有时候秦东意看不见校场边的楼画,有时候注意到了,就会冲他笑笑打个招呼。


    跟他不一样,秦东意的身边有很多人,有师尊有师兄弟有好友,而他一个陌路人,只能排在很后很后的位置。


    从以前到现在,秦东意可能从来明白他在楼画心中到底代表了什么。


    在他看来,自己只是有天随手帮了一个孩子,这对他来说没什么,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。


    但楼画不满足于此,所以他用了很长的时间,慢慢占据了秦东意的生命,让自己成了他记忆中抹不去的存在。


    楼画抬眸,看向校场上那个白衣少年。


    白衣少年随着剑尖挥舞的动作慢慢变样,最终换上的是熟悉的一抹烟青。


    秦东意背对着他。


    他没有看见楼画,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些日子一样。


    等看到那一袭烟青行远了,楼画才后知后觉跟过去。


    他跟着秦东意上了一处山崖,在路上绕来绕去,终究还是跟丢了。


    “乖宝,你到底在追什么?”


    应龙从刚才开始就看得云里雾里。


    他跟楼画共享视觉,但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或人。


    “秦东意,他往这走了,你看见没?”


    楼画眸子里渐渐浮上鲜红,他神智有点恍惚,四处张望着找那人的身影。


    听他这样说,应龙分出一丝神识检查一番,以为他是暗中中了什么精神类的攻击。


    但并没有。


    很快,他又意识到,这是楼画自己的问题。


    应龙叹了口气:


    “凝神静气,你魔怔了。”


    “我没有,我看见了。”


    “可我没看见,那是你的幻觉。”


    楼画皱皱眉,脑海中划过一阵细微的刺痛。


    他努力想看清四周到底有没有那抹烟青,然而人没看到,倒是被眼前一些黑灰色的碎屑引去了注意。


    楼画愣了一下,眼瞳眼瞳恢复正常,他抬手接住半空中漂浮着的小东西,用手指轻轻一捻,发现是纸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。


    他下意识往灰烬飘来的地方看去,果然见不远处的山崖边上有一丛火光,旁边还鬼鬼祟祟蹲了个人。


    楼画放轻脚步靠过去。


    走近了,才发现那人是温见贤。


    “你想烧了清阳山?”


    楼画用脚尖轻轻踢了下温见贤的小腿,上下打量他一眼。


    这人走路没声音,吓得温见贤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。


    他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,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。


    楼画有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堆不知道用途的黄纸。


    他这就又皱眉问:“你在画符,你要当符修?”


    “都不是。”温见贤往旁边让了让,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


    “我在烧纸。”


    “烧纸做什么?”楼画像个好奇小孩,拎起一张看了看。


    温见贤没管他,只坐回石头上,往火堆里放纸钱:


    “这是民间的习俗,用来纪念故去的亲人。今天正好是思齐头七。”


    “温思齐?”听见这个名字,楼画嫌弃地将手里的纸扔了回去:


    “纪念他做什么?”


    “他是我亲弟弟,是我唯一的亲人啊。”温见贤耸耸肩,眼里映着火堆燃烧时的暖光。


    有风吹过,火苗晃动两下,纸灰随着风飞上空中,也不知能不能将这份思念带给故去的那人。


    而听见他的话,楼画像是听见了什么滑稽的事,这便坐在他身边,偏头打量他的神色:


    “他屠了你的师门,用你的命去做交易,还骗了你那么多年。你不怨他?”


    “怨归怨,但说到底,也多亏有他我才能活到现在。现在人都不在了,计较谁是谁非又有什么用呢?”


    说着,温见贤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两碗还在冒热气的白粥。


    他把一碗放在火堆旁,想了想,将另一碗递给楼画。


    “思齐喜欢吃甜,我加了糖,你要不要尝尝?”


    楼画看看他,又看看那碗粥,最终伸手接过,用勺子盛了一小口尝尝。


    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,楼画微微眯起眼,看得出来心情不错。


    一碗甜粥很快被他消灭干净,楼画放下碗,看着温见贤的动作,这就学着他捡起一张纸放到火里,算是对他这碗甜粥的答谢。


    他看着黄纸化为灰烬,又问:


    “你恨他?”


    温见贤点头,又摇头。


    “你爱他?”


    温见贤还是点头又摇头。


    他也发现楼画似乎很难懂这些,于是善解人意地解释道:


    “楼公子,恨和爱哪里有绝对的。人的感情复杂又细腻,并不能简单概括。”


    楼画点点头,过了一会儿,他掰着手指头跟温见贤说:


    “那你说,秦东意爱我吗?我们关系也很好,我也杀了很多人,我也骗过他,但我也保护过他。那如果我为他死了,他会跟你一样,给我烧纸吗?”


    “……”这话属实是把温见贤问住了。


    他尴尬地冲楼画笑笑:


    “你不如直接去问问疏月君……”


    说罢,他将最后一点纸放进火中。


    火光很快把那单薄的物件吞噬殆尽。


    温见贤施了个小法术,将火熄灭。


    他看着那一地灰烬怔楞许久,最终重重叹了口气,揉揉膝盖,站起身来准备走。


    但动作间,他抬眼时看到了对面山头上两个人影。


    那是一男一女,男人一身烟青衣袍,在夜里看不大清晰,他身边的姑娘倒是一身桃色衣衫,惹眼得很。


    温见贤看着新鲜,这就拍拍楼画肩膀,给他指了位置:


    “巧了不是,疏月君在那呢。”


    闻言,同样在出神的楼画目光一滞,看了过去。


    他微一挑眉:


    “花灼灼?”


    楼画一字一顿地念出那女孩的名字:


    “他们两在干什么?”


    温见贤还以为他也在看热闹,于是又坐下来同他分析:


    “花灼灼?原来是归云君。你看那郎才女貌的,肯定是在赏月啊。”


    “郎才、女貌?”


    楼画弯起唇,凉凉地笑了一下。


    温见贤以为他是不理解这个词,于是认真地跟他解释:


    “是啊,一男一女,郎才女貌,这是除了亲情的另一种爱,叫爱情。你看,疏月归云,多么般配?我还听戊炎长老说,疏月君身上的金犼毒之所以能解,就是因为归云君当时恰好历练归来,手里有一株能解百毒的天阶万年百灵花。天阶宝物,她眼都没眨就拿出来了,这不是爱是什么?”


    楼画眼里泛上一片猩红,手指也用力攥到发白,但可惜温见贤并没有察觉。


    好啊,原来那死病秧子的毒,是花灼灼给解的。


    “乖宝,冷静,冷静。”


    应龙都想哭了。


    温见贤还在一边大声讲着他的爱情小课堂,而应龙只想飞出去把这人的嘴堵住求他别说。


    “冷静不了。”


    不知何时,楼画手中多出了那根金犼骨刺。


    他眼里一片猩红,眸中映着那两人的身影。


    他冷哼一声,似笑非笑道:


    “毕竟,我是条疯狗,不是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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