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画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回来的事,因此,这消息很快就传去了清阳山。
清阳山那边的人左等右等,没有等到秦东意回来,也没有等到楼画去接燎鸯,终是坐不住了。
于是某日清早,戊炎带着燎鸯那小姑娘,寻了个还人的由头,只身去了暗香谷寻人。
楼画特意嘱咐过暗香谷内,不许拦清阳山来的人,再加上戊炎身边有燎鸯,因此他这一趟来得还算顺利,后来更是直接被雾青引去了未雨殿。
“主人,清阳山戊炎长老拜访。”
雾青在未雨殿外行过一礼。
他身边的戊炎是第一次来暗香谷,此时左看右看,啧啧两声,问身边的燎鸯道:
“你们几百年就住这种乌漆嘛黑的地方?”
“是啊。”燎鸯点点头:
“虽然黑了点,但暗香谷隔着染墨川,影响不到凡世那边,主人应该是这样想的吧。”
听见燎鸯这样解释,戊炎眸色渐深,似是在思考什么的模样。
也正在那时,未雨殿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:
“做什么?”
雾青照实答:
“来送燎鸯姑娘。”
楼画淡淡应了一声:“那现在人送到了,让他走吧。”
“嘿我说你这臭小子。”
听见这话,戊炎不乐意了:
“我大老远把人给你送回来,你连面都不露一下?”
“我可没求你送她回来,再说,不用你帮忙,从清阳山到暗香谷的路,我们丫头还是认识的。”
未雨殿内,楼画靠着王座坐在地上,松散的长发顺着肩头散下来,和宽大的素白衣摆一起落在了地上。
殿里没有点灯,只有王座周围紫色的鸢尾花发着微弱的光芒。
楼画坐在那里,一手握着三世镜的碎片,另一只手内,是那根被秦东意好好保存着的红绳。
他在原地坐了片刻,随后起身,像是打算去开门的样子。
但直起身后,他动作顿了顿,略微思考一瞬,还是把手里的红绳放回了储物戒里。
他随便找了一根发带,把头发随意绑起来,这才迈步走向殿门的方向。
殿门沉重的开合声响起。
楼画站在未雨殿内那片阴暗的墨色中,直勾勾望着外面的戊炎,把戊炎吓了一跳。
但吓到他的并不是楼画的眼神,而是这人的模样。
明明前几日除夕的时候这人还好好的,但几天不见,他好像瘦了很多,连气质都比先前阴沉了些。
有那么一瞬间,戊炎似乎看见了当年被关在屋里罚禁闭的十三。
“有何贵干?”
楼画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。
戊炎顿了顿,这才问:
“你从熔炉城好端端回来了,我们小九呢?现在还没见人,他人呢?”
“哦,他啊。”
楼画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,想了想才道:
“死了。”
这两个字一出,在场众人皆是心里一惊。
“死了?谁说的?!活要见人死要见尸!”
戊炎一下子就炸了,他不相信楼画的话,扯着嗓子大呼小叫的,吵得楼画头疼。
“金犼说的,你去找他要人吧。”
楼画打了个哈欠,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,看得戊炎心里来气。
他面色有些发白,不知道是气到了还是被打击到了,只抬手指着楼画的鼻子:
“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!你跟小九明明……现在还……他娘的!”
戊炎说不下去了,一挥袖子转身就走。
楼画看着他的背影,扬声提醒一句:
“但我劝你不要贸然行动,老头子,你会死的。”
这句提醒也不知戊炎听没听进去。
楼画看着他走远,微微皱了眉。
他靠在门边,低头咳了两声,抬眼时,同雾青嘱咐道:
“玉骨教那边有消息,第一时间通知我。”
“是。”
雾青低头应道。
楼画微微垂眸,后退半步,又关上了殿门。
但他似乎没有力气再走回王座那边了,他背靠着墙,缓缓滑着坐到了地上。
半晌,他掀起了自己左袖,露出的白皙手腕已然一片黑青。
那是一根根交错着的、经脉状的黑色纹路,且不断在向心脏处蔓延。
楼画微微皱起眉,又拿袖子将那些异样遮盖好。
快点吧,再晚,可就真的没命活了。
未雨殿外,燎鸯低头站在雾青身边,片刻后,她见雾青要走,忙问出一句:
“雾青哥,我师尊……不是,疏月君他,真的……”
“没有。”
雾青的回答几乎没有一丝犹豫:
“主人有自己的思量,你相信他。”
燎鸯使劲点点头,同雾青告别后回了自己的屋子。
而雾青还站在原地。
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他足下,显得整个人无端有些孤寂。
他大概,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楼画的人。
他家主人,即使放弃自己,也绝对不会放弃秦东意。
无论重来多少次,都只会是一样的结局-
三天后,雾青等到了楼画在等的东西。
拿到传信后,雾青第一时间送去了未雨殿。
他这几天都没见楼画,这次瞧了一眼,楼画的状态似乎比上次还要更差一点。
雾青微微蜷起手指,没再多看,而是抬眸望向了楼画手里的传信。
那大概是一封战书,通篇就写了四字:
“东荒遗迹。”
在哪里开始,就要在哪里结束吗。
楼画停顿片刻,随手毁了手中的信纸,抬步就要离开未雨殿。
见此,雾青微微皱眉:
“主人?”
楼画瞥了他一眼:
“东荒遗迹情况不明,我自己一个人去,你们留下。”
说罢,他便往染墨川的方向行去。
但才走开几步,便又听身后人道:
“主人。”
“啧。”
楼画停了步子,回头看雾青一眼,似是微微叹了口气。
最终,他微微扬起下巴:
“带几个人,跟上吧。”
暗香谷离得远,且处在永夜之地,以至于很多异象都看不见。
比如这次,楼画猜,东荒遗迹那边许是又出现了遗迹将开的异象,因为这一路上,他见了很多人族大小宗门的修士成群结队地往东荒的方向赶。
看来,三百年前的教训还是不够大,无论什么时候,贪婪都是主导人心的一大利器。
至于妖族那边,因为楼画有令,所以除了暗香谷来的那队人,其余没几个妖敢抗命往东荒来。
和三百年前一样,楼画到东荒的时候,东荒遗迹的结界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族修士。
在三百年前那场浩劫中,有些宗门的核心力量死伤惨重,早就消失于世了。但也有些宗门坚持了下来,只是规模早已大不如前。
现今这些人里,有楼画眼熟的制服,但更多的是他没见过的新面孔。
还有……清阳山。
清阳山来了不少人,由戊炎带队,基本上都是山门内叫得上号的人,看来是抱着和金犼决一死战的心态来的。
此时,戊炎正抡着斧子和对面某个宗门的宗主说着什么,楼画瞧着新奇,便凑过去听了一耳朵。
“他娘的,老子说了,东荒遗迹里不知道有什么鬼东西,我们是去找人,你以为里面有宝贝呢?让你们滚是为了你们好,怎么就听不懂人话??”
“你说找人就找人?你戊炎三百年前可没进这里,里面有什么东西你还能清楚?当初就是你们的弟子杀了里面所有人,三十年前还编出那等谎言诓骗世人,我看你们早就知道东荒遗迹还会重开,都是奔着里面的宝贝去的吧?!”
三十年前,虽说秦东意想起了东荒遗迹中的往事,并将里面发生的那些事公诸于世,但到头来,信他话的并没有几人,更多的是听过笑一笑或者感慨两句也就过去了。
戊炎真是懒得再管他们,正想转身走人时,却见楼画正站在自己身后,还把他吓了一跳。
但楼画并没有理会戊炎,而是笑眯眯冲对面人道:
“这位宗主,这回我也是要进东荒遗迹的,你就不怕,我再发疯杀了你们所有人啊?”
“你……!”
楼画的恐吓果然比戊炎有用多了。
但那宗主也只是色变一瞬,很快,他就古怪地笑了两声:
“谁不知道你跟清阳山一个鼻孔出气,还早跟那疏月君搞在一起了?我看你就是为了维护清阳山这群狂徒,我今日还非要进去看个究竟,揭开你们清阳山的真面目!”
听了这话,楼画也不生气。
他只装模作样叹了口气,抬手拍拍戊炎的肩膀:
“听见了吗,老头子,别跟狗讲道理,他们又听不懂,还只会乱咬人。”
被楼画当着弟子的面这样羞辱,那老宗主的面子有些挂不住。
他硬着头皮回怼道:
“你个不知死活的畜生,说谁是狗?!”
“你再多吵一句,本尊不介意让你在这当一条死狗。”
楼画瞥了他一眼,眸里闪过一丝猩红,这让老宗主背上泛起一阵冷汗。
而正在此时,正如三百年前那样,东荒遗迹的结界开始扩张,无数大手从里面探出来,将结界外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往里捉。
楼画面色如常,只抬手叫雾青带人入结界内。
而见他这副模样,后面的戊炎神色微顿。
他总觉得,楼画这个反应好像有点奇怪,于是叫住了他:
“喂,楼画!”
听见他在叫自己,楼画顿住了脚步,回头看了一眼。
他一直都不喜欢这个炸毛老头子,他对自己又坏,还总不喜欢他跟秦东意在一起。
但既然他是秦东意重要的人,那楼画想,自己也可以勉强试着喜欢他一下。
毕竟,那老长虫说过的,这叫什么,爱屋及乌嘛。
“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管,不要杀人不要见血,去乖乖找个山洞躲起来,直到事情结束再出来。”
楼画提醒他一句:
“这可是很真诚的提示,不信我的话,你会死的哦。”
听了楼画这话,戊炎总算是想起来了,楼画究竟有哪点奇怪。
当年东荒遗迹中的幸存者,只有秦东意和楼画,真正清楚里面实情的也只有他们两个。
而今秦东意不知所踪,楼画又失忆,他根本不该知道里面会发生的事情。
“你……”
戊炎皱眉问。
但在他一句话刚出口时,就被楼画打断了。
那人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,自己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:
“嘘,还是秘密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便抬步,主动走进了结界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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