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耀大厅内的白炽灯光,突然变为蓝色。
“三级警报,三级警报,美洲区电子海照光层壁垒强度异常提升。”
在成排电脑前工作的几十个仿生人助理,突然整齐一划地开口说道。
它们工作的电脑背面,是一座座制式的圆舱型深潜碟板,每座碟板里都有穿军装的男女beta正在工作,或已连接上碟板潜入电子海,或仅仅躺在碟板圆舱内,用脑机连接“沙滩”处理一些普通文件。
灯光突然改变,照映得这群军装男女面孔一片幽蓝。
此处,是人类联合军美洲分部,第三集团军第五师,电子海壁垒监察旅,照光层壁垒巡视第八协从小组。
统合潜入照光层人员的心算力,以及位于照光层的各大服务器运算力,才能维持应对电子兽冲击的防护壁垒。而他们的工作,是监控照光层防护壁垒的变化。
是的,没错,对电子兽的防护壁垒建立起已有四十五年,而这壁垒的“一砖一瓦”,来自每个连接进电子海的地球人类。
只植入脑接机口的未成年人不算在内,每个成年人进行abo改造,融合了abo随便哪个型号的晶芯后,只要潜入电子海,就必须按照协议,将自己的一部分心算力提供给壁垒。
这个强制同意的协议,来自《电子海深潜准入证》。
不签署就不允许进入电子海“沙滩”之外的区域。
对照光层壁垒的巡视理论是一项极为严肃的工作,特别是警报响起的现在,但若有人看到第八协从小组此刻的办公大厅,一定会为这些军装男女面上的轻松感到诧异。
这也理所当然。
最低级的三级警报就算了,提醒的还是壁垒强度提升,而不是下降。
在仿生人助理们一双手分成三十根小“手指”,疯狂敲打键盘时,碟板圆舱内的beta们甚至有功夫闲聊。
“是哪个基地的量子计算机将运算力投入进壁垒防火墙,却没有事先申请?”
“他们老是干这种事,以为我们这边发警报不耗电吗?”
“壁垒总强度提升百分之一,能做到这个地步的量子计算机也不多,难道是新华森敦那边的新量子计算机投入使用了?”
“投入使用前发报告过来啊!”
他们闲聊两句的功夫,仿生人助理们口齿清晰地报出最新进展。
“已检测与北美洲各位置量子计算机,大型服务器组连接,未检测到异常数据流。”
“向弱光层壁垒发去的协同调查报道得到回复,同样未曾检测到异常数据流突破弱光层壁垒进入照光层中。”
“暂定有连接量子计算机的个人账号从‘沙滩’潜入照光层,正在追踪异常数据流来源……”
所有的仿生人助理突然卡顿。
蓝色的三级警报灯光转为正常的白光,片刻,隶属于第八协从小组组长的仿生人助理,用柔美却刻板的女声向组长报告:
“美洲区电子海照光层壁垒强度回到正常预测范围,异常数据流消失,非常遗憾未能追踪到去向。
“暂时将此次异常数据流命名为‘异常一号’,留存特征以便往后进行对比,请问还有什么指示?”
还需要什么指示吗?第八协从小组的beta们腹诽着。
这位仿生人助理在履行组长职责上已经做得足够好,好到能弥补他们有这么一位不着调组长产生的损失。
不着调的组长,唯一没有趟进碟板圆舱内的人类,人坐在办公桌后,脚伸到办公桌上,而第八协从小组用来开会的公共全息投影屏上,展示的是他正在玩的一款塔防游戏。
哪怕是警报也没有断掉他打游戏的网络,刚才仿生人助理们紧张地检查数据时,激烈的游戏背景音一样播放在整间办公大厅。
现在组长的心,依然没放在刚才的警报上,回答道:“没什么了,你努力工作吧。”
仿生人助理:“好的,先生。”
话音刚落,军装男女beta们和仿生人助理们,都眼睁睁看到游戏里的电子兽怪物,攻破了画面上最后一座堡垒。
人人都明白意思的【gameover】出现在画面上,伴随一阵叫人低落的音乐。
组长啧了一声,丢开古老的游戏手柄,勉强将长腿从办公桌上放下,环顾四周问:“刚才发生什么了?”
一点都不生气的仿生人助理将全部事情重复了一遍。
“哦,哦哦,”组长连连点头,“原来如此,我明白了。不过,为什么认为异常数据来自连接了量子计算机的个人账号,而不是一个错误将自己心算力提供给壁垒防火墙的骇客?”
第八协从小组的组员们闻言,纷纷低下头,免得自己暴露出控诉组长不学无术的目光。
同样是一点都不生气的仿生人助理为他解释:
“人类可以通过不断深潜电子海增强自己的心算力,有些人在连接上电子海时甚至拥有匹敌量子计算机的运算力,确实是这样没错。
“但从第一道电子海壁垒建立起到如今,已过了四十五年,对电子海的监控同样。拥有这样心算力的非法电子海深潜者无不记录在资料库,经过对照没有发现与‘异常一号’相似的特征。
“在这个时代,想成为强大的非法电子海深潜者,必然要通过三道壁垒,不可能像过去那样隐藏行踪。所以您提出的这个可能,一开始就可以排除。”
组长点点头又点点头。
“啊,对啊,你说的没错。”
他甩了甩因为不断点头而散落下来的,遮住眼睛的头发。
“但也不能就此将‘异常一号’放任不管,这样吧,我去亲自追踪。”
组长从办公椅上跳下,红色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炙热的弧线。
那是绝不自然的鲜红,在灯光下甚至显出了半透明的晶体质感,偶尔能见到模糊图像显示在里面,好像这不是头发,而是一块形状奇怪的曲面显示屏。
组长取下军帽,丢到办公桌上,用手将额发梳到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,和下方几乎看不出是电子义眼的一双碧绿眼眸。
不着调的组长,是个外貌轻浮的英俊男人。
并且除了军帽外,浑身上下只穿了一套深蓝色紧身服,外加一双军靴。
当着办公大厅所有人和所有仿生人,他打了个响指。
电子海在此与现实信息交换。
闪烁的方块数据包围下,他高大的身形消失在了模糊的数据流中,离开了现实。
一片静默。
第八协从小组的办公大厅里,半晌才有人说话。
“当个alpha真好啊,随时随地都能进入电子海。”
“……话说组长这是又翘班了?”
“又不是第一次了,不用管他。”
***
“我没事,不用管我,只是差点给抓到了。”
在自己的活动迷宫里,鞠青按揉着太阳穴说。
靠近到他身边,探查他情况的灰蒙蒙小龙,闻言迅速撤到角落,用行动表明,它一点都不想管他。
而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,鞠青也很难理解。
问那只电子海宠物要不要交房租后,他再次环视四周,难得一次良心发现,认为一座废墟是没法从借住的人那里收到租金的。
哪怕借住的是宠物,也很难收到租金。
“呃,”鞠青说,“先装修一下吧。”
或者说,先重新整理一下防火墙。
新植入的脑机接口,自带一套系统防火墙程序,应该是托它的福,鞠青这里才没有变成“白茫茫一片真干净”的可怜模样,有几块完整的墙壁。
而那些断壁残垣……
“是心算力构建的攻性护壁,”鞠青努力从脑中挖掘他应该知道的常识,“话说心算力这个词组(ghostcomputingpower),为什么隐约感觉是我起的名字……”
大脑中浮现的碎片过于零星,发现想不起更多,他便不在这方面纠结。
“心算力是……人在潜入电子海的过程中大脑与数据信息同化,潜入的时间越长,深度越深,越会留下无法逆转的影响。陈教授说很难检测出,但只要用脑机接口连上电子海就能察觉到,多出来的运算力不属于脑机,仿佛大脑与一个看不见的计算机相连……不,那种运算方式不属于计算机,是人脑,要我说更像是大脑里多了一块检测不到的幽灵区域在做运算,本质还是大脑在运算,就叫心算力好了,英文名幽灵运算……”
鞠青突然住嘴,按住头。
“陈教授是谁?”
他问自己。
想不起来。
光是说出这个名字,他心间就有温暖浮动,隐约记起一个中年人拿起本子敲他的头,但低落的情绪同时像磅礴大雨浇下,将他淋了个湿透。
五十年。
他在冷冻仓里睡了五十年。
故人们,依然在?
鞠青沉默抬起手,想起心算力这个名字后,心算力的运用方法他也一并想起,同时意识到,之前他能有持无恐,攻破仿生人防火墙侵入公寓摄像头等等,凭借的就是运算速度远超它们中央处理器的心算力。
“也不能这么说,大脑的运算和计算机运算不是一个模式……”他再度开始喃喃自语,“总之,先将心算力的攻性护壁全部清除。”
等等,等等?
《电子海深潜准入证》包含的这个协议应该只抽取一部分心算力……艹,是他将心算力送错方向了!
感觉到自己的心算力瞬间被侵占许多,大脑隐隐作痛的鞠青瞬间断开网络,往后倒下。
……大脑的受损导致心算力部分失控,无法回想起过去记忆也是失控的表现。
光秃秃的床垫上,他明悟过来这个状况。
那个残垣断壁的活动迷宫,在他彻底痊愈回想起过往,掌控全部心算力前,是没法一次性清理干净的。
鞠青唉声叹气,从三十层高楼望去,夕阳已完全沉入远处的海平面。
螺旋市的夜晚再度降临。
他深呼吸数下,顶着头痛再度潜入电子海照光层,和缩回角落的那只灰蒙蒙小龙面面相觑。
“好吧,我也不是什么魔鬼,”最后他说,“这个居住环境,房租就给你打九折吧。”
灰蒙蒙小龙:“……”
终于忍不住,幼生期宠物本性暴露猛地窜出,张开獠牙朝它的孵化者一口咬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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