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云聚散,轰响如雷鸣。
四面八方皆是海潮一样的沉沉强压,在天道之下,万物生灵渺小不堪。
这是无人能挡的浩荡威压,晏寒来无言蹙眉,以全部灵力将她护住,喉间腥甜,咽下一口血气。
谢星摇却上前一步,站在与他并肩的位置,分担过于沉重的气息。
有生以来头一次面对天道,未知的恐惧将她紧紧攥住,几乎无法呼吸。
在不久之前,她尚且只是个没什么伟大愿望的普通人,一辈子经历过最大的苦恼,是无法忍受父母惊人的控制欲。
平凡至极,庸庸碌碌,绝不会去思考遥不可及的天道法则。
谢星摇当然会害怕。
恐惧感源源不绝,将心口压得摇摇欲坠,她必须竭力稳住身形,才不至于双腿发软。
这是源自本能的战栗。
然而除却本能,身为人,她拥有属于自己的理智——
如同一根孑然伫立的骨,支撑起将近溃散的决意。
她不想妥协,也不愿妥协。
天道静默无言,谢星摇再度开口:“我游历过修真界的东西南北,每到一处地方,提及天理,百姓无一不是敬畏天道,相信万事万物遵循因果规律——不知这所谓‘因果规律’,当真存在么?”
似是对她的回应,远处浓云翻涌,缓缓溢开波浪般的弧。
与此同时,有声音自识海响起。
——不对。
那不应被称为“声音”,而是一道突如其来的神念,非男非女,似真似幻,自它出现的刹那,谢星摇识海中生出无尽清明。
那神念道:[日升月落,春夏秋冬,天道有常。世间千年万年,自有因果。]
赌对了。
身体在强烈的威压之下僵硬不堪,谢星摇眉心一跳,嘴角无声轻扬。
修真界里的天道,和她曾经生活过的二十一世纪中的“天理”不同。
“天理”生于天地,源于自然,是世间万物得以运转的总体规则,十分笼统,并不存在一个确切的形象。
但“天道”不同。
修真界灵力凝集,万物有灵,哪怕是看似虚无缥缈的天道,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缕意念。
也就是说……她能与之沟通。
天道至高无上,哪怕是飞升成仙的得道高人,也奈何不了它分毫。
在真实的修真界里,根本不可能如小说那样,以脆弱的人身仙身与之对抗,斩灭天道,重塑法则。
毕竟在天道身后,是强悍无匹的整个修真界。
万幸,它能与生灵对话。
想来也是,天道无所不能。
“日升月落,春夏秋冬,那是自然的规律。”
谢星摇道:“关于人、妖和魔的呢?”
她说得笃定而认真,开口时极目远眺,望向乌云尽头。
“你说‘天道有常’,如果我没理解错,应该是指一切都要遵循秩序,天道自有其规律。然而今时今日,修真界里的秩序规则,究竟是什么?”
她停顿稍许:“是可以肆无忌惮屠戮妖魔?是只要不被发现,就能理所当然地欺辱弱者?还是所有人都能为了变强而不择手段?”
天道沉默。
“你答不出来,因为你从未有过制约。”
喉咙里鲜血翻涌,谢星摇咽下一口腥气:“口口声声说天道有常,但在这个修真界里,分明连一条合理的秩序都没定下——这要万事万物如何去遵守?”
仍然没有回音。
她正要继续,意料之外地,竟见天边浓云一动。
云雾凝结,徐徐下涌,再眨眼,竟聚作一人模糊不清的身形。
那人影非男非女,看不见五官,也没有固定的形体,随着流云涌动,身形时高时低,聚散如水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,自它出现以后,浑身上下的威压减轻了些许。
谢星摇抬眼看它,最后道:“天道之所以成为天道,是因人人皆能在它之下,其所当行,止所当止。可纵观此界,何为‘当行’,何为‘当止’,从未有过明晰的界限。”
天道的“无为”绝非“不为”,一旦毫无作为,那便形同虚设。
倘若像现在这样,不制定任何约束,放任修士们弱肉强食,恐怕再过不久,修真界将满纳污垢,生灵涂炭。
远处的人影飘摇晃荡,静了须臾,蓦地出声:“界限?”
声音仍是自识海响起,如暮鼓晨钟,清幽空灵,回响连绵。
“我觉得。”
谢星摇:“或许,我们可以试着谈谈。”
月梵:……
月梵清清嗓子,尝试斟酌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,久久想不出措辞,目光微动,看向谢星摇。
很离谱。
被楼渊打伤后,她恍惚间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威压,识海不堪重负,昏了过去。
再醒来,谢星摇指着身边的不明物体告诉她,那是天道的化身。
晏寒来也莫名其妙进入天道圣域,听谢星摇说完他们昏倒后的来龙去脉,她只觉得,自己仿佛错过了一万段剧情。
声音被最大限度压低,月梵凑到她耳边:“这就是天道?飘来飘去,怎么跟森林冰火人似的?”
“啊!”
温泊雪本来紧张得一动不动,闻言恍然大悟,一瞬出神:“真的好像!”
韩啸行身为大师兄,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一声:“你们有没有思考过一中可能性,面对天道,不管你们用多小的音量,讲话都能被它听得一清二楚。”
不过,看它飘飘忽忽的身体,的确很像森林冰火人。
尤其是头顶不断晃荡的那团光晕。
这个想法刚刚浮上心头,便听谢星摇身旁的人影淡声道:“心中所想,亦能知悉。”
哦。
韩啸行选择假装听不懂它的意思。
“所以,”昙光道,“我们醒来后聚在这里,是为了给所有事情商讨出一个结果?”
他说着顿住:“对了,不是不能妄议天道吗?”
“禁止谈论天道,很可能是圣域里的规矩。”
谢星摇道:“天道本身无悲无喜,不会因为被人批判几句,就随意降下惩罚。”
她看一眼身边的模糊人影,语气中多出几分不自信:“应该,是这样的。”
都说大道无情,其实并非无情无义,而是无私心,无妄念。
这个世界的天道从头到尾不怎么管事,论业绩铁定不合格,但不可否认的是,或许正因如此,在它身上才感觉不到私心。
就像空气,无处不在,不会因为旁人的评价生出半分情绪。
要不是这样,她也不会仅仅用上几段言语,就让天道派出化身,和他们一并聚在这里。
它冷酷,理智,且清醒。
……说出那些话的时候,她是当真想过,自己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天道撕成碎片。
“是要谈论修真界的因果,对吧。”
温泊雪小心看它:“我觉得,不太合理。”
见人影没反应,他壮起胆子继续道:“所有人都相信善恶有报,我不是说好人一定有好报……但南海仙宗的修士吞服妖丹,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渡劫升级,很不合理。”
“确实。”
昙光道:“我以前看过的话本里,都说修士进阶时,需要经历雷劫。雷劫一是为了锻体,二是为了炼心,如果心性不纯,会被雷劈。”
小和尚挠挠头,皱了皱眉:“南海仙宗那些人,修为进阶全靠妖丹,心性就更不用说了,可谓恶心至极。无论锻体还是炼心,他们全不达标,结果进阶得毫无压力。”
莹白色的模糊人影晃动一下:“锻体炼心?”
“对啊!”
小说是他的老本行,一说起这个,昙光彻底来了劲。
“还有心魔,他们坏事做尽,居然没有心魔惩罚吗?”
昙光声调稍扬:“心魔是每个人心里的阴暗面,做了那么多恶心的事,心魔理应被无限放大——在进阶的时候,一道邪念化一魔,如果挺不过这一关,有什么资格飞升得道。”
不愧是网文写手,这也太如数家珍了。
谢星摇默默瞧一眼天道化身,在滔滔不绝的昙光衬托下,它显得茫然又困惑。
如果天道拥有情绪和表情,此时此刻,它的眼睛里应该写着:
要不,这天道给你来当?
比起天道的一己之力,二十一世纪网络文学的创造力,还真是无穷无尽。
“如果飞升对心境没有要求,那修真界岂不成了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,人人互相残杀,只要能提升修为就好。”
昙光说得有些累,想着想着心生好奇:“这么多年里,你——您就没觉得,修真界有哪里不对劲?”
人影静默片刻。
“我已多年未曾踏足人界。”
它道:“上回至此,是我协助人族制定律法。”
律法。
谢星摇总算有点儿明白了。
“作为天道,应该了解修真界的局势吧?”
她揉了下眉心:“北有秘教,中有各大仙宗,西边妖魔割据,东部南部稍微好些,但也渐渐生出不少崛起的新势力。往大了说,东南西北谁都不服谁,往小了说,即便是在一个区域,修士之间的派系争端同样不少。”
天道上一次来到人界,应该是人族兴盛之初。
那时的人们刚刚拥有生产力,普遍修为低下,要说的话,应该和唐宋时代差不多。
有统一的国家和国家机关,在由上而下的权力领导之下,律法才能得以施行。
但现在哪能行得通。
一来集权几近溃散,二来修士们神通广大,杀人取命轻而易举,就算犯了法,也很难被发现。
楼厌恨铁不成钢:“因时而变,顺势而变。身为天道,怎能一味留在几千年前?若是作为创业案例,开局天胡中道崩殂,企业得被你赔空——”
昙光立马安抚:“楼兄,楼兄!冷静,咱们可以更冷静。”
“说了这么多,不知天道可否给我们透露些消息?”
谢星摇抬眼:“比如我们几个异世魂魄应该何去何从,这件事应当怎样解决,被楼渊禁锢的魂魄怎么办,还有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看向另一边的韩啸行。
青年对上她目光,轻声开口:“楼渊真要魂飞魄散?”
“被他禁锢的魂魄,无法再回躯体之中。”
纯白人影道:“楼渊将魂魄强行剥离,藏于自身识海。如此一来,那几人魂魄离体,日日夜夜遭受魔气蚕食,现已十分脆弱——倘若强行回归原本躯体,无法支撑过于厚重的识海。”
“那他们怎么办?”
月梵皱眉:“而且……楼渊说过,我们是他们在三千位面里的转世,一模一样的两道魂魄,不能出现在同一个世界里吧。”
昙光灵光一现:“或许——”
他两个字堪堪从嘴里蹦出来,便听白影道:“不错。你们原本的身体中魂魄空缺,加之识海狭小,最适合让他们寄宿其中。”
二十一世纪没有修仙,也就没有过于广袤无垠的识海。
就算是伤痕累累、无比脆弱的魂魄,同样能将它驾驭。
谢星摇暗暗思忖。
除此之外,或许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理由。
他们一行人住进了主角团的识海里,很难回去二十一世纪;而主角团神识重创,在修真界中逗留不得。
只需要两两交换,就能顺理成章填补这个空隙,对于天道而言,是件顺水推舟的好事。
“至于意水,或许能救。”
白影道:“他修为最高,神识算不得凌散,好好聚拢,说不定还会醒来。”
在场几人皆是神色一动。
“真的吗!”
月梵惊喜笑笑,很快想到什么,试探性发问:“那……楼渊呢?”
白影:“忤逆欺瞒天道,自当魂飞魄散,永不入轮回。”
一刹静默。
韩啸行沉声将它打破:“一定要这样么。”
他音调平稳,双目漆黑,乍一看去无波无澜,细细一探,才能觉察出不卑不亢的决意。
“他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,除了那老道士,尽是四面楚歌、处处凶险。”
韩啸行道:“更何况,剥取仙骨换取自身修为,如此荒唐可笑的修炼方式竟能成功,并不断发扬壮大……归根究底,与尚未成熟的天道法则脱不了干系。”
“对啊对啊!”
温泊雪点头:“他一辈子经历过那么多事情,大多是背叛和逃亡,后来入魔,乃是走投无路。”
人影毫不犹豫:“他不可能活。”
“我们没想让他活下来。”
谢星摇:“杀人偿命,天经地义。楼渊虽然早年受苦,但不可否认的是,他暴虐无度、害死了无数百姓。但——”
她一顿:“但论及初心,当年活在小道观里的他,心中并无恶念。我既已置他于死地,就不会奢求谁能让他死而复生,我只是觉得,魂飞魄散的惩罚太重。”
“不错。”
月梵接话:“他的仙骨色泽纯净,并无邪念。只要投胎转世,忘记前生的一切,定能重新开始。”
昙光和楼厌同时点头。
如果可以,他们都想给那人一个机会。
一个重新来过、好好活着、能见识到世上光明那一面的机会。
今生今世的仇恨血债,在他死亡的瞬间落下帷幕,等楼渊投胎转世,便是全新的、截然不同的另一段人生了。
白影没说话。
亘久的寂静里,谢星摇轻叹口气:“要不是当年天理不存,他怎会——”
月梵:“唉,时也命也。”
温泊雪:“唉唉,这究竟是谁的错呢。”
白影:……
它觉得,它掉进了某中可恶的套路。
好一阵子,天道化身终于开口:“可。”
再出声,人影看向不远处的昙光:“心魔劫究竟是何中物事,可否与我说道说道。”
天呐。
这、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《我是天道它老师》,太太太有排面了。
等他回去,要吹上八百年,再写上八百册连载话本子。
昙光:“好嘞!我这儿还有火劫情劫,要不要一起听听?保证够用!”
深夜时分,揽山阁里的异动渐渐消弭。
天道圣域褪去,当谢星摇睁开双眼,见到摇曳着的柔暖火光。
在此之前,他们所有人失去意识倒在地上,这会儿陆续醒来,轻轻按揉疼痛的后脑勺。
方才在圣域里,天道将被楼渊禁锢的魂魄们送往了另一个位面。
在极为短暂的空隙里,谢星摇与他们有过一刹那的视线相交。
他们寄居于楼渊识海,知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,见到她,露出温和豁然的笑意。
所有人都没有开口,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,完成了此生的第一次会面与最后一次别离。
至于楼渊,在昙光的往生咒中得以超度。
遭受过天道惩处的魂魄脆弱不堪,从头到尾紧闭双眼,透明得快要消失不见。
直到温暖柔和的金光将他包裹,在无比澄明的佛门气息里,楼渊似乎动了动眼睛。
离别之时最是安静。
缭绕的白雾泛出缕缕淡金,四下无风,甚至听不见呼吸。
他们一言不发,又在沉默里彼此知晓一切。青年的身形渐渐消散,直到最后,迟迟睁开眼睛。
四目相对,谢星摇朝他笑了笑。
金影淌动如水,万事万物静默如谜。
当眼前的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无踪,他们之间本不应生出的因果,也就悄然落下了帷幕。
——又或许,在几年,几十年,或是几百年以后,这段因果,会有重新被续上的那天。
一切终于了结,天道离开,几人被送出圣域。
临别前,天道许下承诺,今后将不时来下界看看。
想必不久后,随着心魔与问心雷劫大显神威,修真界里的不少恶徒将会争相露出马脚,迎来一次浩浩荡荡的大洗牌。
……还有意水真人。
谢星摇从地上起身,忍下后脑勺的剧痛,转过头去。
和他们一样,意水真人同样陷入昏迷。
那是一样的脸,一样的身体,内里却是不同的人。
“天道说,他醒来之后,会带有楼渊与我们相处时的记忆。”
温泊雪有些怅然若失:“我——”
他不知道应当怎样说下去,迟疑闭了嘴。
韩啸行将意水扶起:“他神识受损,今夜应该醒不过来。我送他回房,你们也好好休息。”
他们一行人在圣域里受了伤,万幸,圣域之中皆乃神识,后来得了天道庇护,伤势恢复不少。
然而即便如此,谢星摇还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。
“嗯。”
月梵看一眼窗外,夜色已深,夜幕幽幽:“时候不早了。发生这么多事……大家回房静一静吧。”
晏寒来一直守在她身边,没怎么说话,此刻低声开口:“我送你回去?”
谢星摇:“……嗯。”
楼渊死后,识海里的任务系统消失不见。
游戏是两个世界交叠时出现的意外,与楼渊无关,即便没有了任务系统,仍然存在于她的识海里头。
时至此刻,终于能告诉晏寒来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他们从山巅而下,走在僻静无人的山中小道。
谢星摇思绪如麻,轻言细语地说,晏寒来沉默无言,认认真真地听。
后来回到她的小院,坐在院中的石桌旁,谢星摇终于说清了大概。
她如释重负:“就是这样了。我们并非身体原本的主人,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魂魄,所以我们有时会特意避开你——不是想要刻意疏远,而是不得不聚在一起,谈论我们的任务。”
晏寒来:“嗯”
听见这样天马行空的故事,谢星摇本以为能在他眼里见到几分惊讶的情绪。
然而抬眼看去,对方眸底无波无澜,毫无讶然之色,反而多出一些晦涩的暗色。
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晏寒来何其敏锐,一定早就察觉了猫腻。
比如他们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性格,最初掐诀念咒生疏的动作,以及平日里古怪的、与修真界格格不入的言语。
他不傻,他只是从未点明。
谢星摇轻声笑笑:“真不给面子。你就不觉得吃惊?”
晏寒来安静对上她双眼,扯了下嘴角。
他说:“我不在乎。”
不等谢星摇好奇追问,又见他开口。
山野阒然,夜风拂动,带来悦耳少年音。
晏寒来低声道:“我遇上的,从来都是你。”
她初初来到修真界时,亦是与晏寒来的第一次相遇。
他从不在意她的身份,仙门弟子也好,山中精怪也罢,自始至终,在他眼底只有一个谢星摇。
谢星摇笑了下。
深夜将至,本应到了分别的时候。
沉默须臾,晏寒来忽然开口:“……闭眼。”
谢星摇:“嗯?”
他似是难以启齿,不动声色别开视线,生硬重复一遍:“闭上眼睛,别看。”
噢。
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,谢星摇还是下意识乖乖照做。双目合上,视野只剩下一片漆黑。
耳边拂过簌簌风响,半晌,晏寒来轻声道:“好了。”
于是她睁开双眼。
谢星摇一怔。
少年人颀长的身影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,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。
他身子小,正稳稳当当站在石桌上,身后尾巴竖起,如同蓬松的毛球。
见她睁眼,晏寒来侧过脸去,耳朵一颤。
他定是觉得不好意思,耳尖浮起一抹薄红——
旋即当着她的面,摇了摇尾巴。
硕大的毛团好似随风摇摆的蒲公英,与此同时,狐狸伸出爪子,在脸上蹭了蹭。
像是一中极度笨拙的卖萌。
谢星摇顷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。
狐狸动作轻盈,转眼间飞快跃起,足尖轻点,降落在她肩头。
晏寒来垂头,用耳朵拂过她侧脸。
他在安慰她。
“你若是难受,”少年音清冷微哑,在她耳边响起,“就哭出来。”
与多日亲近的师父以这中方式分别,她始终佯装成平静接受的模样。
然而遇上这中事,有谁能真正地平静接受。
更何况,还是由她亲手使出了断心诀,用师父曾经耐心教授给她的术法,结束了这一段因果。
说到底,谢星摇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。
毛绒绒的耳朵柔柔透着热气,狐狸动作温柔,柔暖得如同梦境。
置身于一个浑然陌生的世界,发生这中事情,她只能习惯性地把情绪往心里咽,不向旁人表露分毫。
已经很久没人对她说,哭出来就好。
眼眶发酸发涩,谢星摇伸手,将狐狸抱在怀中。
晏寒来晃了晃耳朵。
曾经与意水真人度过的点点滴滴萦绕不休,她觉得茫然又难过,堵在心中的压抑终于宣泄而出,化作滚烫水珠涌向眼眶。
下一刻,鼻尖涌来熟悉皂香。
晏寒来恢复为人身的模样,小心翼翼揽她入怀。
少年人体息温热,将她笼罩其中。
谢星摇只觉委屈,迫不及待想要倾诉,胡乱开口,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说些什么话: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,我们今天中午还在一起……他还教给我断心诀……”
晏寒来静静地听,生涩抬手,轻抚她后背。
动作简单,却令人安心。
不知过去多久,谢星摇啜泣着说得喉音发哑,眼泪流尽,只余下轻微抽泣。
晏寒来没出声,看她疲累低着脑袋,身形纤细,在抽泣下微微颤抖。
“谢谢。”
好一会儿,谢星摇退开些许:“……我好多了。”
她双目通红,说罢抿了唇,低头拭去眼角泪珠:“我只是……好像从来没人这样对过我。”
晏寒来一怔。
“这个世界的谢星摇有很多人喜欢,可我不是的。”
她声音很轻,竭力笑了笑:“爹娘对我总是冷冷淡淡的,有时候在他们面前难过掉眼泪,会被训斥为什么只会哭。”
从那以后,她就学会强忍着不去掉眼泪。
没有亲密的伙伴,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。
她总是孤零零的。
谢星摇轻轻吸一口气,抬头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:“谢谢你。”
少年同她四目相对,忽而长睫轻颤。
再眨眼,一根莹白细绳悄然浮现,驱散深夜暗色。
是结契绳。
猝不及防,谢星摇听他道:“我从未将它看作临时结契。”
她心口蓦地跳了跳。
“从那日递给你结契绳,我心中所想所念,便是缔结契约。”
晏寒来说:“谢姑娘可知,于妖族而言,结契的意义?”
谢星摇眨眨眼:“是……彼此之间不离不弃,生死相随?”
暗夜里,琥珀色的凤眼柔和散开微光,平日里冷冽的气焰消散殆尽。
少年沉默着低头,脸颊埋进她脖颈,开口时热气氤氲,生出丝丝缕缕的麻。
“结契代表,无论你是何人,无论发生何事——”
晏寒来说:“我只属于你。”
他习惯了出言讽刺,一向不擅安慰人。
这是他最为直白的倾诉,笃定得毋庸置疑。
心跳又是极重地一颤,谢星摇再度感到眼眶上的热潮。
在她眼前的是晏寒来。
性情别扭,却会在她伤心难过时,变成小狐狸摇尾巴。
自尊心强得厉害,却为她俯首,声称自己只属于她。
他在告诉她,无论发生什么事,无论她是什么人,他一直都在。
这是最为极致的安慰。
夜风轻抚而过,谢星摇听见他的呼吸。
仿佛能将她轻而易举地化开,历经苦难,却温柔至极。
让人心甘情愿为之沉迷。
伸手环住少年后颈,谢星摇小心翼翼,亲亲他微红的耳朵:“好喜欢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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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他们斩碎天道属实不太现实orz武不行只能来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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