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瓜文学 > 青春校园 > 太岁 > 有憾生(二十五)
    余尝借了两个侍卫的嘴在西王母窗根底下念山音,半懂不懂的语气拿捏得还挺到位——奚平估计红眼病是本色出演,他自己也半懂不懂的——这不可能是大供奉闲得没事,给西王母解闷。


    西王母对广安君突然冷淡,这症状听着像心里只有星辰海的司命长老。


    姚启说她入定时间越来越短,再联系起余尝那自导自演的“辩论”,西王母很可能是遇到了师父蝉蜕时的困境。


    可是“半步蝉蜕”和“升灵初期”是不能相提并论的。


    前者要是顺天,自己能成为“天道”,即便执意逆天,也有一战余地,支修跟“灵山天道”干架的大场面奚平至今记忆犹新。


    后者……西王母的情况很容易想象,她跟奚平自己修为差不多,可能还不如,毕竟奚平没有道心,借着他唯一承认的“先圣”的火种看过所谓“道心”,西王母却是心心念念,只想回归澜沧的“正统”。


    奚平异想天开,推西王母出来她胖就喘上”的豪杰,不说找地方苟着躲一躲,还真要变成“缸”!


    “我……不,咱俩这是什么狗屎运?子明兄,改天一起找个庙拜拜好吗?”


    姚启木然谢绝:“南圣要真能显灵,得用九天神雷在你我天灵盖上敲一曲百鸟朝凤。”


    常钧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,闻听这等新闻,兴奋得仿佛准备给草报供稿:“所以,她要变成世上第一个以升灵之身‘合道’的?传说中已经消散的镇山神器真能借她重现人间……乖乖,江山代有才人出啊,我可算见识到了!士庸,你说鸳鸯剑阵和侍剑奴正面遭遇,谁胜算大?”


    “她俩最好抱成一团死一个坑里,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!”奚平没好气道,“你还记得劫钟不过潜修寺的规矩吗?”


    姚启和常钧一愣。


    这么多年,劫钟只下过一次山,去的是东海返魂涡那种凡人绝不会靠近的地方。


    “劫钟响一声,大旱三年”的传说不知是真是假,但银月轮照过的陶县是用十万两白灵才勉强填平的——当时银月轮还在全盛期的悬无控制下,几乎是将那鬼东西的影响压到了最低。


    西王母再练一千年也未必及得上悬无的修为。况且秋杀只是个升灵,银月轮扫一下就灰飞烟灭了,厉害的蝉蜕高手是能和镇山神器周旋的。


    如果澜沧山的镇山神器重现人间,能不能压制住身负晚霜的侍剑奴还两说,反正西王母肯定控不住。


    “当年那什么剑阵消散,不一定是四国联手吓没的,弄不好就是他们那疯掌门怕镇山神器失控,自己一起‘带走’的,”奚平一摆手,挥开常钧那一脸的“为什么”,“杨婉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败家子,她要是真把澜沧山的镇山神器弄出来,让它在南阖半岛上呲花呲上一刻钟,别说人畜草,连地下野火都别想剩一根苗,她……”


    奚平说到这,话音戛然而止,因为他忽然想起来,澜沧地脉已经断了。


    偌大一个南阖半岛上,本就“没人”了。故国遗民都在南海上,百乱民哪里算人……剩下的,不过是各国无耻的不速之客罢了,死了活该。


    鸳鸯剑阵失不失控,对西王母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。


    奚平焦躁地看了一眼历牌,他偷听完北历接见周桓,已经又过了一天多……此时距离邪祟们说的“国耻纪念日”还剩不到六天。


    常钧半晌没等到奚平下文:“士庸,你为什么说……澜沧山的镇山神器可能是他们已故掌门弄没的?”


    “当年澜沧掌门为了灵石发兵北上,是受心魔种影响。”奚平顿了顿,简单把隐没在史书下的故事讲了讲,“临死留了一线清明,想把一种特殊的导灵金放进地脉里,让灵山把灵气还给人间……没成功,想要灵石的人太多了,所以南阖人都变成了百乱民。没想到两百年后,连百乱民都当不得。”
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?”姚启率先回过神来,第一反应是南矿上的凡人矿工和小商贩,“既然我们已经和北历结了盟,不如将此时告诉‘晚霜’,也许她会愿意暂避锋芒。”


    “未必可行,且不说侍剑奴那孤僻自负的人肯不肯避战。就算她肯,也未必能——她可是昆仑使,就这么把南矿留给邪祟,回去还要不要脸了,怎么跟门派交代?”常钧否决了姚启的提议,自己又出了个馊主意,“但咱们是不是可以用这消息换点人?让她帮忙安置一下无辜的矿工和百乱民……”


    “矿工还罢了,百乱民……我还不如在脸上贴个条,告诉她前一阵百乱民拜西王母是我搞的事。”奚平叹道,“别扯淡了,你俩专心听墙角吧!我再说一遍,听风吹草动对我们来说够用了,别再往邪祟跟前靠——姚子明你什么毛病,在邪祟窝里当侍卫都能干得这么兢兢业业,换班还提前去!西王母又不是罗雄鸡。”


    姚启,一个刚在大邪祟“含沙射影”下保住了陆吾面具的铁血真汉子,听了“罗雄鸡”仨字,吓得小脸煞白:“你……你怎么敢……”


    “我还敢当面让他叫我师叔呢,你这童年阴影过不去了是吧?”奚平通过转生木,迅速给魏诚响和瞎狼王分别传了信,“我让瞎狼王出一份手书,亲自去见晚霜试试……估计够呛。阿响那边按最坏的打算,立刻想办法把人往外撤。六天,还来得及……”


    他说到这,顿了顿,又郑重道:“我刚才是说笑,这回还是多亏子明兄,要不是你,我们消息又不知滞后到什么时候,那就真没机会了。子明,等你们安全回来,我登门道谢。”


    姚启煞白的脸转眼又通红,仿佛金平街头的汽车行止灯。


    幸亏奚平此时没心情逗他玩。


    正在大宛边境各处巡查的庞戬第一个收到了奚平的问天警告,告诉他宛阖边境风险升级。庞戬遂将天机阁还能用的人手都调往大宛南疆。


    大运河穿过边境铭文,动脉一样地奔腾而下。自北历动兵,运河最南端“回望港”上熙熙攘攘的蒸汽船都不见了,水龙绝迹,琼芳香止。无数雪酿商焦急地拥堵在港口码头的小驿站里,每天来打听情况。


    庞戬挟着潜行符咒落到了南疆天机阁分部,一走进去,先给灵气扑了一脸。


    芥子扩出来的空间里存满了灵石和“升格仙器”,其中赫然有一排升灵品阶的,灵石充沛的情况下开火,足能将普通蝉蜕也阻住片刻。这些曾差点将玄隐山炸上天的危险物品外面严丝合缝地封着五道锁,需玄隐内门、天机阁总督、开明司总署、开明司当地分部与本地朝廷府衙同时给出开锁铭,操作手册比四书五经摞一起还厚,据说镀月峰还在加班加点地修订第二版。


    庞戬往南矿方向看了一眼,腿骨中的破障弓微微震颤着,百年前将骨头埋在他身上的小姑娘好像在哭,为了那些背井离乡,只想多赚点钱的灵石矿工。


    “别怕,别怕……”庞戬隔着外袍,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腿,心里无声地哄着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女孩,转头给院中雪白的大树行了个礼,又给本该长在高寒之地的树加了一道降温祛湿的符咒,“你看这是什么?支将军也在。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听他的故事么?见此树如见支将军,开明司的哥哥姐姐们给它取名叫‘明月霜’……”


    坐镇广韵宫的白令也早从转生木里接到了信,转头命百乱之地的陆吾随时做好撤离准备。


    “世子,”沉默寡言的半魔叮嘱了一句,“殿下不在,劳你多思虑了。”


    “可说呢,”奚平苦笑一声,“说‘化外见’,他自己行李都不拿就轻装走了,要我拖家带口地带着四海五陆,清净道的终极大招就是一推二五六吧?”


    白令:“殿下从来不亲自拿行李。”


    “对,他还不亲自走路,不亲自梳头更衣——我就奇怪了,你在外面办开明司,潜修寺五年怎么都没把他改造好?”


    白令:“有纸人傀儡伺候,不然他和猫早一起饿死在仙山了。”


    奚平:“……”


    两人相对无声片刻,同时笑了起来。


    奚平:“就是你惯的!”


    白令:“是,属下知罪……还有,世子。”


    “哎。”


    “我感觉不太好,你千万小心。”


    半魔的感觉准不准,奚平说不好,听了白令那句叮嘱,他心里飞快闪过了什么,却一下没抓住。


    隐隐的,奚平感觉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。可是来回推敲几次,他也没能查漏补缺出来,只好暂且放下,去向师父辞行。


    奚悦正在练剑。


    半偶练剑的方式和人不一样,人学剑,需要先模仿再参悟,最后加入自己的东西才算融会贯通。即使继承了师父的剑心,剑道一脉相承,也不可能完全一样。


    半偶却要机械许多,恐怕除了飞琼峰,世上没有半偶有资格管剑修叫“师父”,“侍剑偶”永远是仆从奴隶。半偶练剑是努力理解剑意后,修改自己身上的非核心法阵,力求无限贴近“主人”的剑。只要够拼命,半偶的进境速度比人要快……只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高过自己“主人”。


    奚平落到后山的时候,奚悦一道长虹般的剑气陡然掀起积雪,“嗡”一声掠过山谷,正是当年奚平学会的第一招。


    冰冷的金铁声与坚硬的冻石彼此撞击,竟有种以山为琴的感觉。


    在旁边指点的支修眉梢轻轻一动——奚悦十二分用功,学别的都好,唯独这一剑,也许是看多了奚平用,小奚悦总是“跑调”。这与其说是他的剑意,不如说是逆徒的,虽形似,但因他那破徒弟很长时间只会这一招,剑里透着一股子“打不死你我死”的浪……奚悦使出来,有种说不出的孤注一掷感。


    奚悦收了剑,似乎自己也觉出了什么,下意识地看了奚平一眼。


    奚平捧场地鼓掌:“好!跟我年轻时候悟性一样好。”


    支修:“要点脸吧,过来。”


    奚平顺手搓了一下奚悦的头,嘱咐了一句“好好练剑”,跟着师父飞上剑台。


    “这回你自己挑吧,”支修一指剑台上深深浅浅的剑痕,“你如今的经脉,最多能存住我三道剑气,只是蝉蜕剑气,你抽空真元,一次也只够勉强支撑一剑。打完你未必还能站起来,不到万不得已时慎用。”
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奚平对此经验十足,在剑台上挑挑捡捡,“不过剑气虽然一次打没,过后剑招我就能学会了!”


    “气死师父剑”三四五式有了。


    “过后剑招就被你曲解了。”支修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我本该亲自去见晚霜……”


    “昆仑和王格罗宝勾结,就是针对您和侍剑奴。”奚平在他喜欢的剑痕旁边做了个记号,“您去了岂不正中他们下怀?”


    “虽然有瞎狼王居中,你也不可任性妄为,晚霜不是能容你放肆无礼的玄隐长老。”


    “放心师父,”奚平一本正经地应承,不等支修点头,便又补充道,“晚霜犯不上跟我一般见识。”


    支修:“……”


    这倒也是。


    “林师兄还没法仿出当年澜沧那种接地脉的导灵金,如果可以,你顺路去澜沧山看看有没有遗迹,”支修又道,“还有,如果真如你猜测,鸳鸯剑阵是澜沧掌门散的,澜沧山上或许有方法。”


    支修说着,朝劫钟的方向看了一眼——劫钟其实并不承认他,但玄隐山已经和舆图融为了一体,那镇山神器现在只能屈服于舆图,被牢牢地困在主峰上,等着与灵山共朽。


    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,这东西留着可能是个祸害。


    说话间,奚平已经挑好了两剑,他南下百乱之地,是为了捞人,不是为了斗法,因此选的剑意都偏向于“守”和“护”,中正平和得不像他的选择。


    支修提醒道:“剑道以攻做守为上,不要都挑这种。”


    奚平从剑台上跳出来:“师父,有一剑我想学。”


    一宿过去,奚平填鸭似的勉强揣走了三道对升灵来说也很有负担的剑,揣着瞎狼王的亲笔书信,穿过转生木直抵宛阖边境,与庞戬打了个招呼,他悄无声息地踏上南阖半岛。


    与此同时,魏诚响夜以继日地清点人与物资,去陶县或者南海秘境都来不及,以防万一,只能设法暂避到海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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