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蜕出没,根本不用做什么,神识扫过处,筑基修士立刻就动弹不得了。永宁侯府内外,所有被鼓动起来、又因星辰海底僵尸道心焚毁而陷入茫然筑基全给支修按在了原地。
身形一闪,他落在了丹桂坊外。
刚放下奚悦蓝衣筑基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下跪了。
支修没顾上理他,飞身上前截断奚悦身上乱炸灵气,见半偶已经说不出话来,便一伸手召出一片雪白树皮,将奚悦血抹在上面:“你身上法阵核心损毁,螟蛉之术我不懂,告诉我怎么做?”
这时,一张纸片裹着狂风赶来——高手们大战结束,开明司“大战”才刚开始,各地开明修士要着手修复被舆图作祟闹坏田厂房舍,还得修河堤救灾,白令本想着金平有奚平坐镇,便放心地去各地统筹了,谁知一宿没过完,他才刚到苏陵,就听说又出了事。
白令落地只看了奚悦一眼,便抽了口气,转身就走:“我这就去联系陆吾,扣下陶县虫师步之愁。”
奚悦见了他们,似乎知道侯府已经安全无虞,笑了一下,树皮上血迹飞快扭曲成一个字:“哥……”
支修一愣,忽然觉得,遇见奚平,对于奚悦来说未见得是好事。奚平前半生过圆过满,而半偶几乎没当过人,他俩有些时候很难互相理解……不像一起从无渡海逃出来半魔与半人,可以相依为命。
一点温情已经足够奚悦消化半生、让他用力过猛地去报偿了。
永宁侯府对于这孩子来说,是一碗让他虚不受补仙药……怕不是要拿命还。
“我带你去找他。”支修温声说道,神识应声扫过玄隐山,被章珏封住三十五峰感觉到了什么,瑟瑟地发着抖。
他弹出三道剑气,连同长在后花园中雪里爬,镇住永宁侯府四角,对赶过来目瞪口呆庞戬一点头:“交给你和白令。”
说完,他一把抱起奚悦消失在原地。
此时玄隐山星辰海底,化外炉中大火烧到了极致,终于将那最后一块山一样大星石吞了下去。
奚平独自控制着化外炉,不再跟周楹说话,全神贯注于那瘤子似星石。
永明火将那石头烧化一点,他就从中得到一点信息。
玄隐内乱时,司典李凤山现五衰之相,被玄隐山其他三长老封印了神识,后来又熬了十来年才死。
打个缺德比方:这些大长老就像蒸汽车车轮,赵隐是被太明皇帝那爷儿俩拿大锥子扎爆,炸裂时房前屋后都能听见动静,李凤山则更像是给牛毛细针缓缓放气,瘪得无声无息。
死后尸体“仙解”化灵,应该只有长老级圣人能感觉到,然后他蝉蜕道心缓缓沉入星辰海。
李氏是南宛最源远流长大族,李凤山还比赵隐资历老,没败家之前,他们一族枝繁叶茂比赵氏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蝉蜕道心鲸落般坠下,同源道心立刻攀附聚拢,玄隐山脉中,第一个能干扰灵山意志道心就此生成。
奚平仔细地探入那星石中,见这颗“毒瘤”甚至干扰了全境灵气分布——李氏管辖内门山峰、凡间族人聚居处灵气,竟要比别处高出近一成。
他们在朝廷中势力树倒猢狲散,却借着得天独厚祖产疯狂建厂敛财,太明二十九年那场内乱固然是周楹搅合,里面却也有李家人活动痕迹。
而李凤山身死仙解,也正是周楹逃脱、梁宸堕魔那一年。
难怪了,即使星辰海照不到无渡深渊,半具隐骨出世潜伏金平,它也早该有所警醒,按理说不会直到八年后,梁宸谋夺金平龙脉时才有反应。
至此,能蒙蔽灵相黵面,给梁宸护灵丹,引其下无渡海势力已经呼之欲出——
就在这时,周楹引来灵气流冲到了尾声。
化外炉中火把玄隐山都给烧清净了,章珏心里杂音骤然消失了一半,惊疑不定地分辨奚平他们到底烧了什么。
然而众升灵峰主却不像筑基那样——先被“天谕”折腾得发疯失智,“天谕”突然一撤,又不知所措。修为到了升灵,道心早就结实得坚不可摧,与其说他们心神是被“天谕”影响,不如说“天谕”只不过是揭示个真相,他们早就同地下石头“合了道”。
此时地下死石头烧了,“活石头”还在。
三个没了五感“石墩”升灵忽然听见周楹在转生木里说道:“三位,谁还有护身仙器?”
闻斐:“护身仙器是什么?”
林炽:“仓促间没多拿,我给士庸装了一些。”
“我顾不上,在芥子里,用什么自己摸!”奚平分不得神,“怎么了?”
“灵风消失,升灵峰主们朝你们冲过去了。”周楹不痛不痒地说道,“我够不着你,修为太低,方才那阵风把我吹太远了。”
奚平:“……”
好样哥!白令这么多年居然都没犯上弑主,那半魔大哥修才是真清净道吧?
而这时,支修已经穿过了飞琼峰上雪里爬。
玄隐山封纸糊一般,他一到,立刻随漫天飞雪碎了。
支修先飞身上了飞琼峰顶那封存仙宫,一枚冰灵珠应他召唤飞了出来,落地变成了个一人多高大球。支修将奚悦整个安置了进去,保他灵台不灭,随后来不及多说,转身掠向星辰海。
星辰海里混战成了一团,除了林家人尚且记得回护林炽,其他峰主毫不犹豫地将各种符咒砸向三个失了感升灵。
闻斐本身不是什么爱整洁人,芥子里丹药平时都胡乱一塞,反正以他修为和嗅觉灵感,根本也不可能弄错。此时看不见也闻不着,可算抓了瞎,这不靠谱丹修完全不记得什么是什么。
奚平更是,压根不知道林炽塞给他芥子里都有什么,此时已经来不及沟通,他迫不得已,将沉在永明火中注意力拉回来,对着林炽给他芥子一通翻。
他俩也没商量,同时出了手,一个乱撒药,一个乱扔东西。
周楹张了张嘴,没来得及出声。他便把话咽了,估量了一下,感觉自己再怎样,嘴也快不过这二位手,干脆也不提示了,自己迅速撤出了星辰海。
林炽给奚平东西很大一部分是导灵金实验品,都是杀器——升灵级。导灵金做仙器会自主吸取灵气,只要开关,本不需修士用灵气激发。奚平看不见也摸不出,哪知道哪个是什么金,遂不管不顾地都用灵气激发了一遍:“玩儿蛋去吧牵绳傻狗们!”
升灵之力撞上升灵级导灵金仙器,那可是无比画蛇添足,不等对敌,他自己先把仙器炸了一小半。再加上其他峰主或主动强攻、或被动防御……星辰海山谷中沸腾灵气堪比一千个升灵高手集体引爆真元!
章珏眼封都掉了:“住手!”
星辰海山谷剧烈震颤中,忽然“咻”一声,原来那一堆被奚平扔出去仙器中,有一捆加了导灵金烟花爆竹,那是林炽想起当年飞琼峰上两枚灵石震塌北坡大烟花获得灵感。
本来是随手做着玩,不小心收了进去……玄门中人寿命太长,论光阴都是十年起步,林炽随手做是十年量。
只听一声巨响,劫钟可能都聋了,整个大宛都能看见巨大烟花上了天,卷着闻斐那些不知道干什么用药粉。
仿佛民间传说中三十三天上天庭降世,初生朝阳在那姹紫嫣红中黯淡得好像熄了火。五彩过后是大团银花,好像很多年前,全世界永春锦同时绽放。
闻斐药粉飘得满山都是,原本四季轮换有条不紊花草忘了时令,见风疯长。草木妖怪似到处乱爬,巍峨主峰大殿竟被一棵伟岸大花蘑菇捅破了顶,白幡与菌丝难分难解。
那鲜艳蘑菇一路顶到了南圣神像嘴边,被一道忍无可忍雷劈糊了半边,散发出了烤物异香。每个不小心吸进肺腑弟子脸上表情都是恍惚,不知陷在了什么样幻觉里。
周遭祥瑞不知闭气,吸进了另一种药粉,一时间,不管是青鸾白鹿还是仙鹤灵狐,张嘴都发出了狗叫。
玄隐山肃静主峰重地,一千年来从未这样热闹过。
在这如梦似幻般大爆炸里,花火中还间或夹杂着几个被灵风冲上天升灵。手忙脚乱升灵峰主试图用符咒和仙器稳住自己,祭出来神通却都得使灵气催发,进一步刺激了那烟花上导灵金。烟花在半空中节节攀升,灿烂得震惊整个南大陆,以为玄隐山揉捏了时光,将一百个年关捏在一起过了!
在这样吉祥喜庆氛围中,星辰海给囫囵个地端上了天。
无数代表“命数”星辰被一把放了,像一场声势浩大玩笑。
罗青石仰面躺在地上,烟花照亮了他一身是血可怜身躯。他那愤世嫉俗娃娃脸上浮起快意笑。
星辰海两侧高崖传来巨响,古老灵山经不起这种刺激,眼看要塌。千钧一发间,冰冷剑气破空而来,将山谷中弥漫水雾冻住了,随后笔挺桦树飞快地在裂缝山石上扎根发芽,将那些裂缝强行补上,转眼织就了一张大网,撑住了摇摇欲坠山崖。
支修周身护体灵气太厚,亮晶晶药粉近不了身,他看着那些不知名丹毒碎渣眼角直跳,咬着牙朝山谷喊了一声:“奚士庸!”
一阵水雾飞过,周楹几乎是从雾中“滚”出来。他在半空中踉跄出好远才站稳,因为毫不尴尬,反而不显狼狈。
踩住了脚下剑,他才对支修一拱手:“支将军,请下去说话,他聋了。”
支修:“……”
剑修神识瞬间笼罩了狼藉一片星辰海,被掀飞升灵们全体给他按回了地面。乱弹导灵金被支修一剑扫开,紧接着,他从飞琼峰上借了一场暴风雪,沾走了闻斐那些匪夷所思药粉。
冰雪遇热融化,漫天水汽上升结云,片刻后,一场大雨落下,冲刷过狼藉一片星辰海。
星辰海内外铭文法阵坏得不剩什么了,“星辰”被雨水冲进了沟渠里,千百年攒下星石被永明火付之一炬,唯有山谷深处那褪色小蒲团,竟在这样风暴中幸存了下来。
章珏终于睁开了眼,一时回不过神来,直到支修落在他身边。
章珏嘴角轻轻动了一下,不等支修开口,他便轻飘飘地落下山谷,捡起小蒲团,弹了弹上面灰,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主峰地下“思过堂”走去——那是李凤山当年禁闭之处。
星辰海空,天上星轨已乱,大势如决堤洪水。
不知为什么,司命步履却有几分松快。
化外炉中只剩余烬,升灵峰主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山谷,越发显得某个全身而退筑基诡异。支修一抬手将作乱众峰主权柄收回,同时打入缚仙符,扣进云天宫。
最后,他在谷底翻出了奚平。
支修怎么看也没弄明白闻斐到底喂他吃了什么,只好将一道灵气直接打进他真元,像冲洗星辰海一样,强行将他身上残余归元散冲干净。
被归元散压住六感加倍地报偿回来,奚平手脚抽起筋,整个人蜷缩了起来。
支修一手扣住他脉门,正满身搜能给升灵用止痛疗伤丹药,却听奚平竟然断断续续地笑了。那笑声似乎不太对,支修一皱眉,便见奚平脖颈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奚平强行掰开痉挛经脉,仰面翻过来,接着漫天大雨。
“师父……”他微弱地出声道,“我诈尸了。”
支修沉默片刻,放开他手腕:“你先跟我来一下。”
片刻后,奚平脱力似趴在了那颗裹着奚悦冰灵珠上,他体温没能焐热灵珠,反倒是一身雨水被灵珠冻上了。
陶县陆吾接到命令,已经一麻袋将虫师步之愁套了回来,强行将那虫师血按在了转生木上,奚平来不及多说感谢,一把将步之愁神识拘了过来。
“这……这是玄、玄隐山?!”
奚平能感觉到那不老实虫师神识乱转,跃跃欲试地想往外探,便粗暴地将他按了回去:“别废话,给我看好了他,日后留你一条命。”
“哎呀,哎呀。”步之愁“啧啧”地感叹着,“我就说陶县布局深远,果然,太岁压根不是什么不知名邪……嘶!前辈饶命……这、这这没什么好看,阵核是他自己捅穿。半偶阵核就是他心,剜心岂能有好?要不是已有半仙修为,他早就……哎,前辈,我还没说完,有办法有办法,护住他灵台不散,让他筑基即可。就是费点灵石……不过你们是灵山正统仙尊,灵石肯定有是……”
步之愁一边说,一边贼眉鼠眼地透过转生木,打量着眼前太岁真容,却见他一句话说完,那眉目灼人眼神秘升灵脸色陡然变了。
“不会吧,”步之愁心道,“筑基那点灵石也舍不得花,看来这半偶也没什么用。”
下一刻,虫师眼前一黑,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奚平扶着冰灵珠,闭上眼,冰珠将他指尖冻得通红。
奚悦吃力地抬起手,似乎想去够他,又似乎想让他把手从冰上挪开。
“师父,”奚平不忍看他,蓦地转身,“徒儿有个不情之请,想求您收了奚悦做弟子,不论亲传还是挂名……传道给他筑基。”
奚悦手掉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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