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汝成从小算盘就打不明白,还不像魏诚响一样会做小买卖,一时快数不清有几个“赵檎丹”满世界跑,反正除了他都像真的。
他忙道:“前辈,你能阻止她吗?”
奚平目送着赵檎丹风驰电掣的身影,手指捋过太岁琴弦:“能。”
“那你快别让她回来啊,这还不够乱吗!”
奚平没动,沉默了一会儿,他反问道:“干吗不让?”
徐汝成:“……”
“她总归会回去,不是现在也是将来。”奚平淡淡地说道,“这会儿回去正好能赶上大戏开锣,岂不妙哉?”
据说赵檎丹聪明又用功,在潜修寺那会儿就整天泡在烟海楼里,是少数几个罗青石看着不来气的弟子之一。
只是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够不够博学,有没有听说过“灵相纹印”。
奚平转头给魏诚响递了个话,托她暗中跟上去。
魏诚响事情还没听完,拳头上的青筋已经蚯蚓似的浮了起来,沉声道:“前辈,你放心。我会看好她的。”
奚平莫名其妙道:“你看她干什么?”
魏诚响:“……”
“她愿意寻‘长见’还是‘短见’不关我们的事,要是个傻子坏事精,我也有办法定住她,你不用管。”奚平嘱咐道,“赵家要给姑娘纹印,不会关着门偷偷纹,起码得让余家湾的土皇帝做个见证,我让你跟着她,是让你看有没有机会探探余家湾的底。只是千万别冒进,余家湾在邪祟窝隔壁,这么多年来能稳当地霸占那么多资源,肯定不是靠三岳内门的丙皇孙,你小心。”
奚平估摸得很准——从陶县到余家湾,车马得走一整天,御剑却不过片刻光景。日头快要爬上中天,魏诚响一路尾随着赵檎丹到了赵家秘境所在处,正撞上余家的车“辘辘”驶过。有马车,也有大宛那边过来的新汽车,都系着红绸,拉着一串大大小小的箱子。
赵家人早早等在秘境入口迎候地头蛇,余家湾的暴发户被赵氏仙家底蕴折服,赵家人见了余家厚实的家底,急不可耐地想融入西楚三岳。
双方一拍即合,比着热情。
赵檎丹身上有能自由出入秘境的铭文,她谨慎地在自己身上画了几个非常偏门的法阵,隐藏了形迹,从秘境另一个入口混了进去。
这里毕竟是她家,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,轻而易举地放倒了一个巡逻落单的侍卫,混进了迎宾的队伍。魏诚响跟着她有样学样,带着太岁前辈从蛇王仙宫顺出来的陆吾面具,缀在了侍卫队尾。
正听见赵氏族长一边引着客人进来,一边说道:“……是,早点定下来,大家也早放心。丹丹已经去准备了,小女不才,根骨中人而已,入潜修寺近九个月才入道,只有灵感比旁人稍强一些……”
全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出走,赵檎丹越发惊疑不定,心说道:“莫非我不是做梦,这里真有人冒充我?”
赵檎丹去陶县,本想从地下黑市买点趁手兵器,不料没到野狐乡,先无端被人追杀了好几轮,身上灵石丢了一小半。她已经一天多水米未进,狼狈极了,不知道身上哪里有伤,反正哪里都疼,这让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反叛有没有道理。
此时回到熟悉的环境,一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冒出来,赵檎丹想:嫁进西楚项家,真就那么不能接受吗?三岳内门怎么也不会比那见了活鬼的野狐乡还险恶……其实仔细想来,她那么义愤,只不过是不甘心,不甘心被当成她一贯偷偷鄙夷的闺阁女子。
可若是没有家世、没有父兄娇惯,她与那些女人真的有区别吗?才离开家,她就快被外面的腥风血雨吹死了。
“也不瞒您,”赵族长又叹道,“余家湾钟灵毓秀,确实是好地方,只是这里离边境太近了。前些日子,我们接到南蜀的同族传信,说自家秘境竟然已经被南宛陆吾渗透了。昨日还听说带着我家铭文的令牌出现在了野狐乡……已经派人去看了,虽然所谓‘铭文令牌’是假的,但现在我们也摸不清造这谣的人是何用意,我们现如今的处境,唉,真是如临深渊、如履薄冰啊。”
赵檎丹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这样低声下气过,心里一紧。
余家人似乎能心同此感,连连点头应和,眼睛却在美轮美奂的秘境中四处乱瞟。听着赵族长吐苦水的间隙,见缝插针道:“支撑这么个秘境,一天得烧多少灵石?”
赵族长愁眉苦脸地回道:“白灵十两足矣。”
余家来的人听了,立刻当面议论起来,纷纷说“可真不贵”“又省钱又气派”云云。
领头的余家人恭维道:“咱们族中为了叫子弟上进,也特意在家用灵石给他们这群不成器的堆了座‘小灵山’,花了白灵十万两哩,竟比不得你们这秘境有仙气,难怪那些猢狲一个开窍的也没有。”
魏诚响一时顾不上看大小姐变幻莫测的脸色,与奚平同时抽了口凉气:白灵十万两!
连赵族长都听得眼皮直跳,一时不知该作何评论。
就在这时,有人跑来告诉他们“良辰吉时快到了,大小姐准备好了”。
赵檎丹短暂地从愧疚里回过神来,听了这话,有点迷惑,心说:余家人不是帮着皇孙过来相看赵家的?相看也好,下聘也好,有她什么事?还有……要什么“良辰吉时”?
此时临近正午,正是民间讲的“至阴”之时,大太阳当头晒着,哪里是“吉时”了?
她心里疑惑一打一打地往外冒时,赵、余两家人就亲亲热热地相携,往秘境中的祭祖台走去。
隔着老远,赵檎丹灵感就被触动了,感觉到全族高手似乎都在此处,赵檎丹唯恐露出破绽,没敢贸然靠近,将灵感全部附在双目上,小心地避开那位筑基师兄的神识,眺望祭祖台。
不多时,便见几个侍女搀扶着一个盛装蒙面的女子走过来。
人对自己的形象总是更敏感些,赵檎丹一见那“女子”,先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。
她几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,一时间几乎荒谬地疑心自己才是假的……冒充她的不是个男人吗,居然能学这么像,到底是何方神圣?她想起自己看见的那个冒牌货,对方透过水面看见她,好像非但没有穿帮的畏惧,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说似的。那眼神是她离开赵家之后,罕见不含恶意的。
赵家的筑基修士拿出了全套的祷祝卜筮之物,围着那“冒牌货”验了一圈。
赵檎丹先是心里一紧,莫名地,她有点担心那顶替她身份的陌生男人,怕他被大师兄查出来。
魏诚响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心里忽然升起一点不安,问奚平道:“前辈,灵相纹印不是玩的,这真是纸人?”
与此同时,已经用陆吾面具改换面貌,变成“侍女”扶着大小姐的徐汝成也在问奚平同样的问题:“前辈,我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像纸人,求你再确认一下。这要万一……你让我眼睁睁看着那鬼纹印落在活人身上,我这辈子都过不去。”
奚平嘴上回他俩“叫你这小半仙看出破绽,还玩什么”,心里却也无端一突,忍不住朝赵檎丹灵台上拨了一下琴,把人吓了一跳方才安心。
那是纸人,他亲手做的,破法镯和传送法阵都确准过。
无论是赵家筑基、余家随行修士,还是那套古老的仙器,都没能看出那纸人有任何不妥,仙器显示着她的生辰八字、骨龄、资质、灵感,好似展示牛马牙口,一样一样地摆出来个余家人看。
余家人非常满意这“货色”,交头接耳着连连点头。
赵檎丹目睹此情此景,脑子里“嗡嗡”直响,微弱的自责和纠结陡然散了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亲师兄,一时被无法言喻的屈辱没了顶。
就在这时,祭祖台上一声闷响,竖在西南角的大钟分明还没走到午时正点,已经提前喷出了准备报时的蒸汽。
师兄郑重地拜了天地祖宗,神色凝重而阴郁,然后他叫人给自己蒙上了眼,双手接过了一根约莫三尺多长的长刺,杆上印刻满了铭文。
赵檎丹瞳孔倏地一缩:这是要干什么?
赵家的筑基修士提着那长刺,一动不动地站在蒸汽缭绕的祭祖台上,气氛过于肃穆,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跟着屏息。
大钟走到了“午时”,“咔哒”一声,随后响彻整个秘境的钟声回荡起来,筑基修士一把将那长刺从台上的“赵檎丹”眉心穿了进去。
长刺一没入人皮,杆上所有铭文大亮,尖端虚化了似的融入“赵檎丹”眉心里,皮肉……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掉。
在凡人看来,“赵檎丹”一动没动,好像只是端坐在那,让家人给她戴了顶帽子。所有修士附着着灵感的耳朵却听见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女人惨叫。
魏诚响毛骨悚然,头皮都奓了起来,徐汝成差点扑上去,周围几个赵家的修士不由自主地别过视线。
赵檎丹心里一时一片空白,只剩下很久以前她在烟海楼读过的一段话:灵相纹印须待正午时,以纹器刺入罪奴灵台,奴皮肉不破、经脉无损,唯灵相上落下纹印,神识如受炮烙之刑。
受此刑者,永世不得超脱。
听见这声惨叫的不止此时在赵家秘境里的修士,还有奚平。
奚平激灵一下,太岁琴差点从他膝头滚落。
他原本没将破法镯中复制出来的神识当活人,因为活人是会变化的,而复制体是“静止”的。他本以为复制出来的神识类似于一种特殊画像,只是出于他这高明的“画师”之手,能蒙骗傻子眼。
直到听见这声惨叫,奚平突然意识到,不管“她”是什么,不管她是爹生娘养,还是纸糊琴弹的,她都能像活人一样痛苦。
难怪魏诚响和徐汝成他们这样不安,一个……不管什么吧,如果所有人都感觉她是活的,那她可能就是活的!
他混蛋了,不该捏个“人”出来。
纸人和那纸人包裹的神识都是从破法镯中出去的,随着那筑基修士在纸人灵相上烙下纹印,破法里陡然响起生锈的铁器彼此摩擦的噪音,直往人耳朵里凿。
紧接着,奚平眼前的小池塘里浮现出纸人的神识,一支漆黑的尖刺在她脸上划下了第一笔。
奚平不假思索地将神识探入池塘里,太岁琴响了一声,刚好打断那噪音。他心念一动,太岁琴弦声如疾雨,在纸人神识上织就了一层薄薄的护盾。
纹印尖刺撞在护盾上,奚平顿时仿佛被腾云蛟当胸撞了一下,整个人都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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